美國情報界五次“泄密門”

克里斯托弗·戴利　彼得·貝克　朱利安·巴恩斯

| 五角大樓文件事件 |

1971年，軍事分析師丹尼爾·埃爾斯伯格披露了數千份后來被稱作“五角大樓文件”的機密材料。這些文件來自美國國防部，深入研究美軍海外行動的背后邏輯。

一切始于1967年。彼時的美軍深陷越南戰場，時任國防部長羅伯特·麥克納馬拉預感美軍終將敗北。為了弄清失敗的原因，他下令對戰情進行一場內部復盤。埃爾斯伯格參與了這場調研。他是前海軍陸戰隊員，曾在越南服役，回美國取得博士學位后供職于智庫蘭德公司。他思維敏銳，而且有權限獲取涉密資料。

埃爾斯伯格起初是越戰的支持者，但隨著研究的深入，他的想法發生了改變。他面臨著兩難處境：一方面，他受命于由麥克納馬拉發起的軍情調研；另一方面，他認為公眾有權獲知真相——越戰就是一場災難。總統們一直聲稱勝利在望，榮耀的和平即將來臨，但正是他們把美國一步步推向了戰爭的深淵。

出于對真相的執著，埃爾斯伯格從1969年10月開始秘密復印報告內容。這不僅涉及法律風險，也是一項十足的體力活。每套文件都多達47卷，共計約有7000頁材料被標記為“高度機密”。埃爾斯伯格深知，這些文件隱藏著大量秘密，從密謀政變到評估他國意圖。

一開始，埃爾斯伯格想通過國會議員把“五角大樓文件”公之于眾，但沒人理會他。于是，他將目光投向了媒體機構，最先浮現在他腦海中的是《紐約時報》記者尼爾·希恩。早些時候，希恩深入報道過越南戰爭。埃爾斯伯格作出了正確的判斷——希恩反對美軍繼續投身越戰。直至去世，希恩都從未指認過埃爾斯伯格就是他的線人，也從未解釋他是如何獲取“五角大樓文件”的，他只是公開承認，是他拿到了這些資料——這么說并沒有錯。

希恩和《紐約時報》決定公開“五角大樓文件”。他們在位于紐約市中心的希爾頓酒店秘密成立了“新聞編輯室”。這些材料涉及國家安全，凡是獲取和使用它們的人都可能面臨一系列指控。罪名不單單是竊取政府財產那么簡單，還可能是間諜罪甚至叛國罪。

在酒店，《紐約時報》的發行人亞瑟·蘇茲伯格雙管齊下：一方面，他召集律師，請他們幫忙判斷是否可以公開“五角大樓文件”；另一方面，他組織了一批高級編輯和頂尖記者，讓他們深入研究文件，并決定哪些內容是可以發表的。一切完工后，所有壓力都到了蘇茲伯格身上。他不得不壓上全部賭注：他熱愛的傳媒事業、他的家族遺產以及國家利益。最終，他決定發表。

1971年6月13日，星期天，《紐約時報》用六個整版推出越戰秘密報告，配以醒目的標題：《越南檔案：美國30年來介入越南事務的五角大樓研究》。不久，重新編輯后的“五角大樓文件”以書的形式出版。美國公眾終于意識到，歷任總統在戰爭問題上不斷欺騙、誤導他們。

| 聯邦調查局漢森間諜案 |

1976年，羅伯特·漢森以特工身份加入聯邦調查局。在那兒工作的25年時光里，他也為莫斯科提供情報服務。2002年，漢森被判處終身監禁，結束了美國歷史上最駭人聽聞、最具破壞性的間諜案之一。時至今日，聯邦調查局仍稱漢森為“調查局歷史上最具破壞力的間諜”。

為換取總計140萬美元的現金、銀行資產和鉆石，漢森向莫斯科傳遞了大量機密情報，包括美國政府在蘇聯駐美大使館地下挖掘隧道，以便竊聽秘密。他還向莫斯科透露，有三名克格勃特工秘密為美國從事間諜活動，致使其中兩人被處決。

2001年，漢森被捕，盡管美俄這兩個昔日的敵人彼時正努力增進友誼，但兩國關系還是一度降到了新低。美國驅逐了約50名俄羅斯外交官，俄羅斯以牙還牙，同樣驅逐了50名美國外交官。好在雙方決定就此打住，沒讓事態進一步惡化。

漢森間諜案讓聯邦調查局尷尬不已。他被捕后告訴調查人員，調查局的安保工作太過松懈，相關人員可以說是“玩忽職守”。根據漢森的說法，只要經過安全例行檢查，就可以輕而易舉地獲取涉密電腦上的機密材料。根據2002年美國司法部關于漢森間諜案的報告，漢森曾說：“調查局任何職員都可以在內部系統上找到想要的資料，這簡直就是‘牛欄關貓。”

為逃避死刑，漢森承認了15項間諜罪和共謀罪，并對自己的背叛表示懊悔。自2002年7月17日起，漢森被羈押在肯塔基州佛羅倫薩市的超級監獄。這個全美防守最嚴密的聯邦監獄，近來被用于關押已定罪的恐怖分子。那里的囚犯每天有23個小時都被關在牢房里。

漢森從1979年開始為蘇聯提供間諜服務，當時他被分配到紐約的一個反間諜部門工作，因此得以接觸阿姆托爾格貿易公司——蘇聯從事情報工作的掩護機構。1980年的一天，漢森在家從事秘密工作時被妻子偶然撞見，他向妻子和牧師懺悔，并于隨后的幾年暫停了相關活動。1985年，漢森的雙面間諜人生再次重啟。這一次，他更為謹慎，利用加密手段掩蓋自己的行為，以致蘇聯人都不知道他是誰。借助虛假身份，他傳遞出諸多敏感信息，甚至包括美國電子偵察衛星的詳細情況。蘇聯解體讓漢森的活動再次中止，直到1999年他才重操舊業。根據檢察官的說法，他的背叛行為多年來一直沒被發現。

上世紀90年代，同樣服務于俄羅斯的中情局特工奧爾德里奇·埃姆斯被捕后，美國政府內部仍有機密泄露，聯邦調查局和中情局意識到向俄羅斯提供情報的不止一人。為了揪出這個間諜，他們啟動了“灰衣”行動，但直到2000年，調查人員才得以縮小目標范圍。聯邦調查局向一名俄羅斯前特工支付了700萬美元，拿到了一份內鬼材料。這份材料包括一段錄音，兩名認識漢森的分析師最終確認聲音來自漢森。

聯邦調查局利用指紋確認了內鬼就是漢森，并對他進行了數月的監視，為了找到更多的線索，甚至還給他升職加薪。2001年2月，特工人員在離漢森家不遠的公園逮捕了他。當時，他把裝有機密文件的垃圾袋放在一座人行橋下，以便接頭人前去收取。對于被捕，漢森似乎一點也不驚訝。被捕的那一刻，他問道：“你們怎么現在才找到我？”

| 維基解密與伊拉克戰爭 |

2010年，由朱利安·阿桑奇建立的維基解密網站陸續發布了數千份關于伊拉克戰爭的秘密文件。披露的事實讓伊拉克戰爭有了另一幅模樣。

網站公布了大量來自美軍內部的戰爭日志，其中從五角大樓數據庫得來的391832份戰地報告均出自一線士兵，堪稱“2004年至2009年美軍在伊拉克的行軍日記”。數以千計的威脅分析、襲擊報告和逮捕記錄，詳細再現了什葉派和遜尼派的宗教沖突如何升級，伊拉克社會如何一步步走向亂局，以及綁架、處決和虐囚如何變得司空見慣。報告顯示，伊拉克的鄰國敘利亞和伊朗也參與了這場戰爭。

越來越多的證據表明，這是一場不對稱戰爭：一方是裝備先進的超級大國，另一方是單打獨斗的作戰個體。然而，持續的恐懼讓這個超級大國備受折磨：這個炸彈會爆炸嗎？炸彈放在街角了？藏在馬路邊了？還是綁在暴力分子身上了？

伊拉克戰爭日志始于2004年1月1日，終于2009年12月31日，這兩天均有爆炸事件發生。通過“炸彈爆炸”“敵軍火力來襲”“發現武器”這樣的字眼可以判斷，這些材料是關于伊拉克戰爭的軍事記錄。同阿富汗戰爭日志最大的區別在于，它們來自一場已被正式宣布取得勝利的戰爭。2003年5月1日，時任美國總統布什宣布：“在伊拉克的主要作戰行動已經結束。”然而，戰地報告表明，此后幾年戰事不斷——布什撒了謊。

面對普通的戰情，如巡邏時遭遇埋伏或發現藏匿的武器，美國士兵的語言還比較正常，因為這些都是戰場上的家常便飯。見不得光的驚悚之事往往隱匿在軍事縮語中：有的表示殺死13名敵軍；有的表明2名兒童死亡，3名兒童受傷；有的暗指2007年7月12日發生的“附帶謀殺”行動——美軍的武裝直升機射殺伊拉克無辜平民。

其他文件可以更清晰地揭露戰爭的殘酷。2005年6月在巴庫巴附近，一家六口全部遇害，被反綁的受害者遭斬首后，頭顱與尸身擺在一起。另有美國士兵報告稱，一名什葉派的民兵指揮官殺死了自己的妻子，因為她目睹了指揮官的“非法殺人”行為，并用手機記錄下了相關畫面。

| 斯諾登事件與監控濫用 |

2013年6月6日，美國人得知政府正在廣泛地監控民眾。愛德華·斯諾登泄露的機密文件顯示，“9·11”事件后，美國政府啟動監聽監控項目，秘密監視數百萬美國人。

當時，《衛報》和《華盛頓郵報》發表了一系列相關報道，其信源均出自同一個匿名人士。報道顯示，政府不僅監控罪犯和潛在恐怖分子的通訊記錄，還監控守法公民的。三天后，公眾得知，該匿名人士正是美國前防務承包商雇員愛德華·斯諾登。

《衛報》的報道首先揭露，美國國家安全局正在收集和監控公民的通話記錄以及短信。幾天后，《華盛頓郵報》和《衛報》同時報道稱，美國政府通過九家互聯網公司的服務器，監聽監視公民的音頻、視頻、照片、電子郵件、文件等，而這正是“棱鏡計劃”的部分內容。后來的文章還披露，美國政府甚至監聽其他國家的領導人，如德國前總理默克爾。

之后，美國政府以盜竊罪和未經授權泄露國防及情報信息的罪名對斯諾登發出通緝。為了避免長達30年的監禁，他決定逃往俄羅斯。

斯諾登泄密事件發生后，時任總統奧巴馬指派兩個五人小組調查研究美國的監視政策。其結果是：頒布新的法律，規定美國公民的個人信息不能隨意獲取、保存和使用。這些變化讓政府行為變得更加透明，但許多專家表示，個人隱私泄露問題并沒有從根本上得以解決。布倫南司法研究中心的國家安全專家伊麗莎白·戈伊坦說：“很多事情并沒有得到改善，這些改革更像是一種姿態。”

斯諾登為媒體提供了7000多份絕密文件，有人認為這只是他手中文件的一小部分。沒人知道他到底下載了多少，但情報官員在2014年作證說，斯諾登有權限訪問的機密文件多達170萬份。

從2013年7月開始，陸續有人向白宮請愿赦免斯諾登。美國政府在2015年正式拒絕了這一請愿活動。前白宮國土安全和反恐顧問莉薩·莫納科回應表示，斯諾登應回國接受審判。2017年，俄羅斯將斯諾登的居留權延長至2020年，并于2022年授予他公民身份。

| 有關俄烏沖突的情報泄露 |

今年上半年，有關俄烏沖突的北約文件被泄露，可謂是美國歷史上最嚴重的情報泄露事件。這些文件是圍繞俄軍動態，每天向美國情報機構發出的實時警告。借助這些信息，烏軍得以知道如何更嚴密地進行防守。

此次泄密的源頭尚不清楚，但其信息量足夠龐大。從2月底到3月初，多家社交媒體披露的文件表明，根據美國的評估，烏軍正處于困境之中。烏軍極度缺乏防空裝備，俄軍在東部城市巴赫穆特周圍取得了進展。根據歸類，其中一部分文件來自中情局。這些每日提報的軍情不僅暴露了他們的監控對象，還透露出部分細節。一份報告顯示，中情局利用截獲的通訊信息，監聽俄羅斯國防部的內部討論。

另外，此次事件無疑會削弱美國及其盟友的關系。一位西方高級情報官員在審閱材料后表示，這將破壞西方的情報共享機制。在他看來，不同機構之間的情報共享應以相互信任與嚴守機密為前提。

泄密文件還可能在其他方面損害美國的外交關系。最新披露的情報顯示，美國不僅監視俄羅斯，也監視自己的盟國。盟友們不會對此感到吃驚，但竊聽公開化還是會影響相關合作。公開的信息顯示，韓國至少召開過兩次內部會議，討論是否將炮彈移交美國，以供烏軍使用——這有違韓國不得提供致命性武器援助的相關政策。

有美國官員表示，從規模和敏感性上看，此次泄密事件的危害性極大。一位高級情報官員稱，這是“五眼聯盟的噩夢”。

[編譯自美國《華盛頓郵報》《紐約時報》《歷史》、德國“明鏡在線”網站]

編輯：要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