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

李娟

蜜蜂來了，花盤瞬間達(dá)到金色的巔峰狀態(tài)。金色王國城門大開，鼓樂高奏。金色的高音一路升調(diào)，磅礴直指音域最頂端。

在萬畝葵花的照耀下，夏日宣告結(jié)束，盛大的秋天全面到來。

想起外婆孤獨(dú)的贊美：“真好看啊！到處都亮堂堂的。”

在北方的廣闊大地上，從夏末至初秋，每一個村莊都富可敵國，每一棵樹都是黃金之樹。

尤其白樺樹，它除了黃金，還有白銀。它通體耀眼，渾身顫抖，光芒四射。成千上萬的金色白樺是北方大地最饑渴最激動的深淵。

而麥田的金色則富于深沉的安撫力量。那是糧食的力量。人的命運(yùn)、人的意志、人的勇氣與熱情傾注其中。麥浪滾滾，田畦蜿蜒。在大地上，除了白晝之外，麥田的金色是最大的光明。

飼草的金色則是高處的光明。

收割牧草的人們駕著馬車往返荒野與村莊之間。很快，家家戶戶屋頂隆起綠色的皇冠，然后沒幾天就變成金色的皇冠。

從綠色到金色，對一枚葉片來說是千里迢迢的路途。但對一個村莊來說，不過一夜之間，僅隔一場夢境。

而蘆葦之金，水氣充沛。蘆葦總是與河流、星空息息相關(guān)。蘆葦?shù)慕鹕畲嗳酢⒆罾p綿、最無助。人們遠(yuǎn)遠(yuǎn)遙望，水鳥長唳短鳴。

月亮的金色是黑暗的金色。每一個人都認(rèn)為月亮與故鄉(xiāng)有關(guān)，與童年有關(guān)。其實(shí)它只和夜晚有關(guān)。它把人間的一切的依戀拒之門外。

它最孤獨(dú)，也最自由。

最微小的金色是蜜蜂。它們是金色的碎屑，被金色的磁石所牽引。它們是金色的鑰匙，只開金色的鎖。

它們之所以明亮璀璨，是因?yàn)榭谥秀曈嗅樇獯蟮囊稽c(diǎn)甜蜜。

蜂蜜也是金色的，因?yàn)槲覀兂赃M(jìn)嘴中的每一口蜂蜜，都蘊(yùn)含億萬公里的金色飛翔。

面對這全部的金色，葵花緩升寶座，端坐一切金色的頂端。

這初秋的大地，過于隆重了。以致天地即將失衡，天地快要翻轉(zhuǎn)。

天空便只好越來越藍(lán)，越來越藍(lán)，越來越藍(lán)。

大自然中已經(jīng)沒有什么能形容這種藍(lán)色了，只能以人間的事物來形容——那種藍(lán)，是汽車牌照那樣的藍(lán)。

金色和藍(lán)色，相峙于這顆古老的星球之上。從金色和藍(lán)色之間走過的人，突然感到自己一塵不染……

（薯?xiàng)l摘自花城出版社《遙遠(yuǎn)的向日葵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