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洪濤
其實我一直有個疑問。
中文專業的學生要獲得的能力說到底主要就是兩種:讀和寫。讀方面設置了很多課程,寫方面就是大學里普遍設立的基礎寫作。讀和寫本身是一體兩面,讀多了讀通了讀明白了自然有寫的需求,寫之中又促進了讀。如果只讀不寫,就是眼高手低,寫的能力會越來越萎縮;如果只寫不讀,寫不遠也寫不深,更嚴格來說,沒有讀只有寫,那寫就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讀與寫是硬幣的兩面,現在只見一面,另一面早已經蒙滿了灰塵。那我的問題是:寫作課為何在大學中文系普遍雞肋化?也許不是每個學校都如此,但應該是普遍傾向。
從教師方面而言,從我讀大學的時候就耳聞一種說法——沒水平的老師就去教教寫作之類可有可無的課程。這是對寫作課最大的誤解。也許不能要求大學老師個個都是作家,即便是作家也未必能講得頭頭道道。從準入門檻看,現在的大學老師基本都是博士畢業,什么專業都有,但之前很長時間里唯獨沒有寫作學博士(寫作因其獨特性,很難用現代學科體系去衡量)。教授寫作的,都是相近專業的老師。普遍的教法是分門別類講授理論知識,這很容易把寫作課講成中國文章學或者文學理論。最后就是老師劃劃重點,學生背背重點,考試一過,所有的一切都忘到九霄云外。實不相瞞,我的大學寫作課就是這樣上了一個學期,讓我對寫作毫無興趣。而且寫作課一般只開一個學期,學生多課時少,若想上得有聲有色,若想教師開心、學生有獲得感,是一件很難的事。
就學生而言,這門課學下來,我發現人不悅學是一個相當嚴重的問題。我現在終于明白了一個問題:民國時期之所以有那么多講書人講堂風采的逸聞趣事流傳下來,一個重要因素是學生與老師相得益彰,二者互相激發,比翼而行,是思想與學問的交錯。而現在的學生,普遍不大愛讀書,對知識的興趣不能說沒有,但不濃厚是真。況且課堂的要求也不是讓每一個人讀萬卷書——既不現實也無必要——而是讀基本書、常見書,甚至具體的幾篇文章。
知道得少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情,若你有意牽引,自然會上軌道。關鍵是對知識本身興致全無,也不想了解,只是求一學分而已,對老師提出的知識上的要求好像還頗反感,普遍相信耳食之言。即使是真看書的人,只讀自己喜歡的,不熟悉或不喜歡的便采取瞟一眼的態度,實際也于事無補。所以,學生的素養堪憂。我覺得他們更多需要的不是不斷地上課、寫作業,不是整天忙忙碌碌,而是安靜下來,從頭到尾讀幾本好書。
大學是最應該讀書學習的地方,然而我看到的不管是名校還是一般學校,讀書聲漸漸稀少了。走在校園里你聽到的背英語單詞的聲音,永遠比背唐詩宋詞的聲音要洪亮,低頭撥弄手機的人永遠比拿紙質書的人多。讀書的精神快樂早就被吃喝玩的快樂大面積替代。因為之前的教育在知識上投喂過多,導致學生對新知識的吸取普遍無感,只要不談學習,干別的一般都興致勃勃。這實在是教授寫作成效不好最內在的原因。
另外我還發現一個問題,學生對寫作還是有興趣,這種興趣是建立在知識性與趣味性關聯度高的基礎上。大一新生尚是一張白紙,好好描摹還是有效果。他們之中不乏一些有想法的學生,他們的見解別具一格,彌足珍貴。我在有限的經驗里做一些有限的努力,采取一次課一個主題的方式,比如如何寫人物、如何寫風景、如何寫動物、如何寫開頭與結尾、如何寫樸素、如何布局,弱化理論,強化真寫,先提出寫作的標準再創作,寫完之后再分析,盡量讓他們有獲得感。
天底下有些事慢比快好。寫作并不是工具,最起碼我不認同它僅僅是工具。它是作者內心愉悅的再現,是表達“我”的發現。寫作應該成為生活的一種方式,很具有獨特性的一種方式。現在的學生獲得的快樂很簡單也很輕淺,因為快樂又多又頻繁,來得快去得快。很多人的心靈好像已經纖維化,說空心還談不上,但是不走心已經是普遍狀態。他們在諸般物事中都能得到快樂,看一段視頻、聽一首歌、打一場游戲、吃一頓飯、理一次發都可以,唯獨寫作的快樂越來越稀少。原因當然不是寫作沒有魅力,寫作的魅力一直都在,而是缺少發現它的眼睛,更重要的是沒有人告訴他們如何體會寫作之魅力。
寫作變得越來越急迫、越來越缺少章法,因為寫作成了任務。
所以我認為,寫作要逆著人群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