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 言

◎ 黃宗慈

“本世紀最偉大的魔術師生前最后預言，即將現場實況為您播出！”電視熒幕上斗大的標題像頭馬車般的自左而右急駛而過，全國甚或全亞洲應該有超過一半的人正在電視機前屏息以待：只見封存的箱子旁擺列著數十具攝影鏡頭，為防人為操弄，趁開箱的時候動手腳調包箱內的預言，現場采用最新型激光機將箱子如切豆腐般地一分為二。這一切的流程皆是魔術師生前交代好的，記者事前訪談魔術界的大師級人物，大伙兒也都公認在這種情況下絕無作假的可能，牛皮紙袋已被打開，一張對折再對折的白紙被攤開，主持人張嘴緩緩念出預言……

他曾經是魔術界的一顆耀眼新星，俊俏的外表、靈動的眼神、幽默風趣的談吐以及一雙出神入化的魔手，使得他年紀輕輕便成為春晚的主秀、拿到魔術界中最高榮譽的梅林獎，更是亞洲各國各大電視臺爭相邀請登臺表演的對象，各大城市重要路口都有他的巨幅廣告牌，而他并沒有被名利沖昏頭，足不出戶的他整日把自己關在工作室內研發新魔術，誓言將自己的能力提升至神乎其技的境界。

工作室的另一邊，特別定做的陳列架上，林林總總的獎牌、獎杯被架上懸吊的鹵素燈映照得熠熠生輝，如同他過往的榮光一樣燦爛，他的眼睛一陣酸，那些過往的榮光漸漸模糊了起來。

這一切來得太突然，榮譽、名利、掌聲如潮水般涌來將他高高舉起，旋即潮退將他重重摔下，取而代之的是如影隨形的詆毀、質疑和奚落，在這個到處充斥著狗仔、監視器、智能手機的年代，本該活在舞臺上的每一段表演都被赤裸裸地攤在鏡頭前，再怎么天衣無縫的演出，事后總是被拿出來定格、慢動作、前進、后退地在計算機熒幕上播放供眾人檢視。隔天的娛樂版便會挪出一大塊位置，圖文并茂地解說破綻及穿幫的地方，極盡羞辱之能事。而魔術界的那些如雨后春筍般冒出的后生小輩，為了一搏版面，也打破魔術界中不得破解及公開他人的魔術手法的潛規則，隨便戴上個鬼魅般的面具，便開起節目，大剌剌地將胡迪尼的脫逃術、大衛·科坡菲爾的穿越長城以及他的成名作“徒手穿越玻璃”的個中手法公諸于世。那些前人付出無數心力、時間與練習才產出的一場秀，就在這些小人們的私心作祟下，徹底幻滅，于是他心中暗自下了一個重要的決定。

“20××年×月×日。”主持人念完后，現場響起了如雷的掌聲，跟他生前所預言的死期不謀而合。掌聲結束后，現場觀眾的眼神不安分地左瞅右瞟，如同往常的每一場秀，不管過程如何華麗，表演得如何出神入化，那都是假的，這一次大家也半信半疑地心想：“這或許又是一場騙局！”

“后面還有一段話。”主持人說完后接著緩緩念出，“對我來說，變魔術的最大樂趣跟成就感來自臺下觀眾的笑聲、掌聲以及反饋，魔術就某種程度來說，的確就如同你們所說的，是假的。但它絕不是欺騙。俗話說：看表演的是傻子，表演的是瘋子。希望你們好好領受一下這句話的含意，另外，我再次重申，這場魔術是真的，你們不用再找了，我不會像以前一樣，從舞臺的某個角落突然跳出來，我已經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語畢，全場默然。

觀眾魚貫起身離開，一位頭戴漁夫帽的長者步出會場后撕掉臉上易容的面具，在心底吶喊：“我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