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里市井

◎ 王 曉

友以群分，我這輩子大概不會和一個對吃清心寡欲的人成為好友的。對吃沒有興趣，有人腸胃不好，有人節制口腹之欲，人各有志，強求不得。我對吃有要求：不求奢，但求合。這個合就是適合，合胃口，合脾性，甚至合那一刻的心境。長魚面此刻最合我。

長魚面打小就熟悉。老家人將黃鱔叫作長魚，除周邊地區，估計外人很難聽懂，自然也沒這個叫法。黃鱔下面自然就叫長魚面。黃鱔是怎么下面的？兒時故鄉，水質好，長魚尋常，長魚下面幾乎是每個家庭主婦招待來客的快手菜。遠客上門，水桶里撈兩條長魚，把魚頭往專門劃長魚的木板上一摁，一顆釘子不偏不倚掛住長魚頭，手動刀動，刺啦一下，骨肉分離，洗去血水，骨頭燉湯，魚肉留用。如果客人要白湯面，魚肉就汆在湯里；客人要紅湯，魚肉要濃油赤醬爆炒，做干拌面澆頭。不論白湯紅湯，都有一碗濃濃的乳白的長魚骨燉的湯，必不可少的還有寬葉韭菜、胡椒面，這些才是標配。白湯紅湯的長魚都不是絲絲，皆是長魚片，刀法粗獷，魚片魚身等寬，兩三寸長，與韭菜段匹配，不細巧，但吃得過癮，吃法頗有古風，常被外人笑稱侉相。

喜好面食與地域相關，比如某地主產小麥；喜歡面食與人更相關，比如某人天生愛面。我就屬于后一種，一個人的早晚飯常常在街頭各個面館里晃過。

工農橋南老電視臺對面那家面館，沒名字，只有一個面招牌，雞湯面很贊。湯里貨真價實，有雞有香菇有筍片，雞是下功夫煨的，濃香鮮美。面不多不少，吃了不撐，既解決早上的營養問題，又能保持中午的食欲，大師傅一定在分量上仔細揣摩過。價格還不貴，一小碗五塊錢，五塊錢就能吃飽吃好。

化纖醫院東巷子里的那家志成面館，三合一面一度得我寵幸，常常散步晃去吃一碗三合一，一來一回一萬步有把握。這三合一是肥腸、豬肝、肉絲，再加雪菜，功夫主要在肥腸上。老板在外面大飯店做多年白案，他的師傅要求嚴苛，帶出來的他做事仔細，不急，求好。他家面館旁邊就是菜市場，腸子自己洗，自己燒，油扯得干凈，火候把握到位，味道就像小時候家里的紅燒大腸，香噴噴的。個把禮拜，我就要去吃一次，過過嘴癮。老父親來我這里，每次都著急忙慌的，頭天來，第二天就要走。那次晚上到了，我特意帶他去吃三合一，我知道他的口味與我并無二樣，果然吃得痛快淋漓，連湯都喝光了。

后來尋到老鄉在這里開的長魚面館，本地人沒有把黃鱔叫長魚的，許多人不知道長魚面是個啥面，有人都不敢進這個館子。我知道呀，他鄉遇故交。各種面的價格，墻上掛著：長魚湯面8元，白湯長魚面15元，紅湯長魚蓋澆面30元（加量45元）……好嘛，從8元到45元，挨樣嘗，每次來都要關照下面的老板娘多放些韭菜葉，每回都把那碗湯喝得底朝天。我常常專心致志吃面，聽老板夫妻倆偶爾低語兩句，話很少，這是一對默契得幾乎不需要語言的中年夫婦，就像我記憶里父母的樣子。我不吱聲，聽聽就很滿足。在朋友圈第一次發長魚面圖片，好多人不認識，留言詢問。第二次再發，細心人私信我：你好像很喜歡吃這個面，真的好吃？躍躍欲試。也有人識得，說是正宗長魚面。原來她大學時的閨密正是我的家鄉人。

說了這幾種合我的面，是篩選了大量不合的面得出來的，那些糟糕的，吃了后悔不已的面，不僅影響食欲，更影響心情。一碗可口的面，軟硬適中，湯汁鮮美，安慰的是腸胃。如果再附著別樣的情愫，那安慰的就是靈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