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之門
——藻井

賈璽增

博士后，清華大學美術學院副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中國服裝設計師協會學術委員會委員，中國博物館協會服裝專業委員會理事委員，《服裝設計師》《服裝學報》《東華大學學報（社科版）》編委。主持并完成多項國家社會科學基金藝術學項目。出版《中外服裝史》《四季花與節令物》等學術著作6 部，發表學術論文30 余篇。

《鳴沙菩提 星耀大漠：敦煌裝飾圖案考》賈璽增 主編/湖北美術出版社2020.10/128.00元

過渡期：秀美精致

隋朝從公元581 年建立，到618 年滅亡，只存續了短短的37 年，卻創造了非常輝煌的藻井裝飾文化。這也是敦煌建窟最多的時期，為唐代敦煌洞窟壁畫藝術的繁榮打下了基礎。在中原政權的推動下，中原紋樣大量涌入敦煌，與中亞風格相互融合，使敦煌石窟藻井紋樣迎來了最為豐富且最具異域風采的獨特時期。

在繼承北朝斗四方套疊藻井的基礎上，隋朝發展出了飛天蓮花紋藻井、纏枝蓮花紋藻井和多瓣大蓮花紋藻井等新樣式。盡管蓮花紋仍是主要裝飾紋樣，但由北朝時期的圓輪式變為八瓣形大蓮花紋樣，形象更加具有寫實意味。此時無論是裝飾題材、畫面結構、顏色明暗等，都比北朝豐富。

隋朝藻井中最具代表性的紋樣之一是三兔蓮花紋（圖1），藻井井心位置繪制黑白雙層蓮花，中國古代色彩體系中白、青、黑、赤、黃五色對應“五行”中的金、木、水、火、土，以白為貴，繪于窟頂，黑為“水”，取克火之意。雙層蓮花內描繪三只競相追逐的兔子，每只兔子形象獨立完整，組合到一起時三只耳朵正好構成等邊三角形，三只兔子整體構成圓形適合紋樣，這種巧妙的設計瞬時將充滿動感的畫面和諧有序地統一到了視線中心位置。雙層蓮花紋周圍有八個赤衣飛天在云中飛舞，它們分布在不同方位，靈動飄逸的線條將中心的安定布局打破，似乎整個蓮花都在隨著飛天旋轉。井心四周用規整的三角垂幔紋裝飾，作為最外邊裝飾的三角垂幔繪制精細，色彩富于變化，很好地體現了中國傳統的變化寓于統一之思想。整幅圖案中已不見北朝時期的單純質樸，大面積的石綠、石青冷色調中夾雜著少量赤色、白色，運用互補色、冷暖色對比造成了強烈的視覺沖擊，增強了藝術感染力。三兔環繞的形象經常作為隋代藻井方井的主體紋樣出現，莫高窟除了第407 窟之外，第406 窟、第420 窟頂部的三兔形象（圖2、圖3）都極為相似。

圖1 三兔蓮花紋藻井 莫高窟第407 窟頂部 隋

圖2 三兔蓮花紋套斗藻井莫高窟第406 窟頂部 隋

圖3 三兔蓮花飛天翼獸紋套斗藻井莫高窟第420 窟頂部 隋

隋煬帝時期莫高窟藻井圖案的另一典型變化是聯珠紋的大量使用。這些源自西亞的聯珠大小不一，整齊有序地排列在藻井圖案的四周及對角方向，從視覺上提升了圖案的亮度，增強了圖案的縱深感（圖4）。

圖4 蓮花紋套斗藻井莫高窟第285 窟頂部 西魏

隋代藻井圖案在畫面結構、題材內容、裝飾技法、顏色運用等方面均比北朝時期有了顯著變化，相較質樸端莊的北朝藻井多了一份靈動自然之美。同時，它也為唐代藻井藝術的繁榮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繁盛期：絢麗繁復

到了唐朝，隨著中原與西域聯系的增多，敦煌藻井紋樣也有了新的發展，呈現出結構復雜、裝飾繁復、色彩華麗的特點。

初唐藻井圖案在保持隋朝藻井框架結構的同時，開始發生微妙變化，具體表現為井心較寬大，井外邊飾層次較少，重點襯托井心圖案。其井心代表圖案為葡萄石榴紋、石榴蓮花紋（圖5）、蓮花紋三種樣式。蓮花紋仍是該時期的主流藻井圖案，因其形式多樣，對應的藻井又可分為平瓣蓮花紋藻井（圖6）、桃形瓣蓮花紋藻井、異形蓮花紋藻井。石榴紋和葡萄紋來自異域，石榴或葡萄蓮花藻井紋飾作“十”字或“米”字結構，寫實葡萄紋通常與蓮花紋配合使用，空檔部位再繪以小蓮花、云氣紋等作點綴，形成一種規整的布局。在方井的四個邊角處再以四分之一圓作為裝飾，寓意方中有圓、圓中有方、天地合一。

圖5 石榴蓮花紋藻井莫高窟第373 窟頂部 初唐

圖6 平瓣蓮花飛天紋藻井莫高窟第204 窟頂部 初唐

這一階段的藻井邊飾部分仍是隋朝圖案中常見的聯珠紋裝飾，其裝飾結構明顯具有隋朝風格，只是圖案的顏色變成了鮮艷的黃色、白色和綠色，處處透露著向盛唐轉變的跡象。此時期三兔蓮花紋藻井圖案（圖7）再次出現，三兔仍然是隋朝的形象，不過原來的雙層八瓣蓮花紋變成了四瓣桃形蓮花構圖，蓮花結構復雜，花頭碩大，青綠顏色對比強烈，在模仿隋代造型的基礎上進行了全新的內容表達，展現出帝國旺盛的生命力和強大的藝術張力。

圖7 三兔蓮花紋藻井莫高窟第205 窟頂部 初唐

盛唐是敦煌裝飾圖案發展的頂峰時期。在這一時期，裝飾紋樣種類、形制結構、色彩運用、藝術感染力都達到了極盡完美的程度。與之相應地，藻井裝飾紋樣由簡而繁，層次由少而多，整體圖案滿密卻極有秩序感，具有華麗繁復、規整有序的特點。

為了表現繁復熱烈的場面，此時井心由大變小，并且向上深凹。方井四周雖仍為邊飾和垂幔部分，但是層數明顯增多，且越靠近井心圖案越小，越遠離井心圖案越大，在有限空間內形成一種很強的縱深感。垂幔裝飾中沿用兩百年的三角齒形紋被葉紋、珠玉鈴鐺的裝飾代替，極為細致華麗。隋朝裝飾中常見的聯珠紋和菱形紋很多已被纏枝卷草紋取代，呈現出熱鬧非凡的場面。

此時期團花紋樣的裝飾尤以開元后期和天寶年間的寶相花最為精彩。寶相花以蓮花紋為主要框架結構，融合了波斯的石榴花紋、古希臘的忍冬花紋以及中原本土的牡丹花紋和云氣紋等各種類紋樣。與復雜畫面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顏色使用單純，大部分圖案以土紅色為底，運用其互補色石青進行描繪，以白色進行描邊或填充，有時圖案顏色與底色互換，以少套色產生多套色的藝術效果，充分體現了盛唐富麗堂皇的特點。（圖8、圖9、圖10）

圖8 團花紋藻井莫高窟第123 窟頂部 盛唐

圖9 團花紋藻井莫高窟第49 窟頂部 盛唐

圖10 葉形團花紋藻井莫高窟第31 窟頂部 盛唐

安史之亂使盛唐氣勢一去不復返，敦煌也被吐蕃趁機占據，與中原的交流受到影響。中唐的石窟裝飾沒有了盛唐的繁復熱烈、富麗華美，卻也生出了清新雅致之氣，開始朝簡約化和程式化的方向發展，并且出現了新的裝飾圖案，如茶花紋（圖11）、獅子紋、鳳鳥紋等。

圖11 石榴茶花紋藻井莫高窟第231 窟頂部 中唐

中唐的藻井井心大小適中，井心紋樣仍以各式蓮花紋為主。茶花紋是這一時期新出現的樣式，經常作為井心圖案或邊飾圖案出現。井心邊飾寬窄變化不大，但是層數減少，且多以卷草紋和幾何紋為主。幾何紋除了原來的菱格紋、方勝紋以外，還增加了回形紋。

此時的垂幔裝飾重新被三角紋取代，禽獸和蓮花的組合也是這時期重要的裝飾題材。莫高窟第231 窟獅子卷瓣蓮花紋藻井（圖12）是這一紋樣的典型代表。獅子是權力和威嚴的象征，也是祥瑞的化身。卷瓣蓮花中心繪一只獅子，周圍裝飾石榴卷草紋，邊緣用兩種互補顏色的線勾勒分區，外區是回形紋樣，以藍色為底，以黑線勾勒，最外緣每一邊都有一迦陵頻伽鳥在一片卷草紋中演奏音樂。垂幔部分飾以小三角紋。這時期常以土黃、土紅、石綠為主色調，顏色樸素，裝飾節奏平緩，沒有大面積的顏色對比，給人一種規整、平穩、嚴謹的心理感受。

圖12 獅子卷瓣蓮花紋藻井莫高窟第231 窟頂部 中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