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紅波
我從部隊轉業。
那天,回到家里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妻子走進廚房,挽起袖子和面、搟面。天氣正熱,在搟面杖與案板來回撞擊的聲響之中,我看到了她額頭上滲出的密密細汗。
不一會兒,一碗熱氣騰騰的搟面條端到了我的面前,嘴里喃喃自語,到哪里都離不開這碗面。我沒搭理她,頭也沒抬,便風卷殘云了。
結婚十年,妻子對我是了解的。對于不以面食為主的閩南人,確實難為她了。
都說老陜是“面客”,這話一點不假。
軍校畢業后,到了部隊,統一的五菜一湯配大米飯,躲也躲不開,逃也逃不掉。炊事班做面條的次數是數得著的,一般是野外駐訓、官兵晚歸等緊急情況下。即使這樣,只要戰士喜歡,我也會交待司務長伙食保障一定要搞好,讓官兵吃出戰斗力。而自己一般是去伙房揀兩饅頭、打碗湯、配點菜,一頓飯就對付了。部隊平時戰備訓練任務很重,“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機會很少,只有妻子來隊,才會吃上面條。
有一年六月份,父親生病,母親打來電話,能回來就回來吧,聲音低沉,不像“命令”,也不強求。那時部隊正準備海訓,一年訓練任務最繁重的時候。這次,我沒有思索,趕緊向領導請假,簡單收拾行李,便坐上了北上的火車。
父親得的是“疝氣”,本來是一個小手術,拖成了大病,身體部分臟器已出現潰爛。聽完醫生的話,我淚眼婆娑,走進病房,撲通一聲,跪在了他的床前,母親就在旁邊,摸摸我的頭發,沒事,好好配合醫生治療,會好起來的。那段時日,我一直守在醫院,陪在父親身邊,寸步不離。手術很成功,大約一周后,父親出院了,精神狀態還不錯,和送我參軍那年相比,額頭上皺紋又添了很多,兩鬢由斑白變成了雪白。
母親又在廚房忙開了,搟面杖與案板來回撞擊滾動的聲音清脆響亮。這次她做得是油潑面,面條出鍋以后,撈在碗里,放上配菜,自己榨的菜籽油燒熱澆上去,“嗞嗞”直響,青煙直冒。
記得小時候,人們收麥主要靠鐮割石碾,還沒脫粒的麥稈扎成一捆一捆,在曬場上堆成草垛。夜晚,我和幾個同樣頑皮的小伙伴在草垛之間來回追逐嬉戲,好不快樂。有時候玩累了,就在草垛里面睡著了。母親四處尋找,心急如焚,最后從草垛里抓出來,少不了一頓“鞭刑”。
正午時分,太陽當頭。曬場上,我用耙子一遍又一遍翻著剛脫離“母體”的麥粒。
父親在母親攙扶下來到曬場,彎腰抓起幾粒,丟進嘴里“嘎巴”響:“好了,可以裝袋入倉了。”“老把式”說話了,我和母親趕緊行動起來。
晚上,一家人坐在庭院納涼,母親把中午沒有吃完的油潑面做成了涼面,端到石桌。看到他們操勞的樣子,我低聲道“: 現在種糧好像都是虧錢,很多人把地撂荒或者流轉,跟我去福建吧,咱們也不種了。”父親沒有正眼看我:“莊戶人不種地就像工人不做工,軍人不打仗,這是本分,離開了土地,就沒有了根。”我心里明白,這一次動員又失敗了。
“你在部隊,就要把國家的事情做好,我和你媽身體還好,還能動,回部隊了,就不要掛念我們。”父親的話里飽含希望。
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淚唰唰地流了下來。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