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里風情，窗外風景

李國華

門是一個極復雜的東西，既是進入某個地方的通道，又是達成某個目的的途徑。如果我們想辦成某件事情，而難度甚大，常被人稱之為“無門”。

有門必有磚、有墻，也就是說，沒有森嚴之壁壘，也就沒有了門之價值。一般來講，我們說的門是指居戶的門，古人講門當戶對，從一扇門便看出了人的等級。不同的門里裝著不同的風情。漢語中有個詞叫“登門拜訪”，這是指達官貴人們的，他們的門有門檻，門前有長長的臺階從下往上，要進這樣的院落，不登是不能到門前的。由此可見，這樣的大戶往往都是高出街巷，所以傳下了“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的說法。普通百姓居住在低處，自然光顧的人少了，只有洪水往里倒流，世間冷暖人心可知，因而鄉村民間百姓都盼望著自己的子孫有一天能鯉魚跳龍門。

《紅樓夢》作者在描寫賈府的建筑時，便向我們道出了賈府在當時的封建等級。

而“門”在這里起到了其他任何建筑都無可替代的作用。“宅以門戶為冠帶”，中國人十分講究“臉面”，作為房屋臉面的“門”，自然不可小視。林黛玉進賈府，坐在轎子里，首先看到賈府三間獸頭大門，正門不開，只有東西兩個角門有人出入。到了榮國府也不進正門，只進了西邊的角門，然后至一垂花門前落下。垂花門又稱二門，普通人家是沒有的。過去稱待字閨中的少女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個“二門”，即指垂花門。走過穿堂，轉過插屏，進入三層儀門，林黛玉才見到正房大院。林黛玉進賈府，過了角門、垂花門、儀門，還看見大門、正門，一道道門，說明門多關卡也就多。

打開一扇門，就是打開一個世界。“晨起開門雪滿山，雪晴云淡日光寒”，鄭板橋開門見雪，透出一種“清孤不等閑”的風度?！盃t煙消盡寒燈晦，童子開門雪滿松”，李義山開門見雪，表達一種“大雪壓青松”

的風骨?！伴_門探雪三尺許，舉眼看山一寸無”，王冕開門見雪，直抒一種“不作功名想”的風節。你看，都是開門見雪，三人打開的世界是不是一樣的。這個世界具有強烈的個性色彩和機密性。走進家門和走進辦公室的門，是完全不同的世界，里面的風情也各不相同，內心的感覺和體驗更是不同的。面對同一扇門，有的人想進去，有的想出來，想進去的人各有各的目的，而想出來的人只有一個想法——我要出去。

生活中的門，總會給人太多的不確定性。沒有門的房屋，不會給人懸念，更別說吸引力了，它里面的一切袒露無遺，根本無秘密可藏。從這一點來講，門的一個功效就是設置懸念。因此，有些門一旦打開，別急著進去，那可能是個陷阱，而有些門一旦關上，也別急著敲打，那可能藏著陰謀。有的門，其實是在故弄玄虛，關著的時候讓人一無所知，打開了卻讓人恍然大悟。古詩中含有“關門”二字的詩句有77 句，邊塞詩人岑參獨占7 句?！翱蜕岵菪鲁?，關門花欲飛”“小店關門樹，山河華岳祠”“關門鎖歸客，一夜夢還家”。岑參的夢是還家，他客死成都，東歸未成，確是人生憾事。但他為后人留下了清幽、清寒、清逸之境風格的詩句，打開了自我人生的大門。

人生中的門跟生活中的門大同小異，但有一扇，最為不同，那就是貪欲之門。這扇門一旦打開就會給自己帶來滅頂之災。

有一扇門，無論是生活中，還是在人生的長河里，都需要經常打開，既向外人打開，也向自己打開，這就是心靈之門。打開心靈之門，內心才會充滿陽光，世界就會和煦溫暖，幸福的花兒隨風飄揚。

門里風情，窗外風景。如果說門里是機密的，那么窗外則是公開的。錢鐘書先生《寫在人生邊上》有兩句話很經典，“窗比門代表更高的人類進化階段”“門是人的進出口，窗可以說是天的進出口”?！都t樓夢》里林黛玉寫詩，常選流水、落花及門、窗來構建意境，提出關于青春、時光、生命的拷問。三十七回，她和大觀園的姊妹們以門字韻寫了海棠詩?！鞍刖硐婧煱胙陂T，碾冰為土玉為盆?！薄靶标柡輲е亻T，苔翠盈鋪雨后盆?！薄吧裣勺蛉战刀奸T，種得藍田玉一盆。”這些小姊妹用“門”作韻來抒發自己的素潔、美麗、孤高、質樸、清雅。四十五回，林黛玉以“窗”為載體，寫出了悲秋的情懷。傷春悲秋，是中國抒情詩的傳統。如“葬花吟”是傷春詩，《秋窗風雨夕》則是悲秋賦。景由窗入，愁向窗訴，詩自窗發，窗口透過的秋花、秋草、秋雨、秋風次第而來。林黛玉在這首詩中把秋天、秋窗、秋風、秋雨跟秋夜這五個元素揉在一起，提出了“誰家秋院無風入？何處秋窗無雨聲”這種關于生命形態的追問。

如果說窗下是共剪紅燭的浪漫，是巧繡鴛鴦的向往，那么，窗外便是月上柳梢的等待，是煙雨迷蒙的相見。一窗之隔，兩個世界。窗內是和諧與穩定，窗外是遠行與漂泊。年輕時，讀瓊瑤女士的《窗外》，對“窗外”便有了我青春感覺里一聲春雷般的蘇醒。參加工作后，偶爾在歌廳里聽到一首《窗外》，里面有一句歌詞“如果我不能榮歸故里，就讓月光在你的窗外徘徊”。當時，我就意識到，窗內是女人的，窗外是男人的。連接窗內與窗外的，一定是思念，是牽掛，是承諾，是執著，是相映的心。

是的，這么多年來，只要站在窗邊，我就會帶著詩意的情懷與熱愛的沖動，觀賞外邊的風景。倘若去朋友家看新房，我首先看的是他家的陽臺，我喜歡站在寬大的陽臺上，遠眺窗外的萬家燈火，遠眺晝夜奔流的郴江河，遠眺空中的藍天白云。

每次出行，無論坐汽車還是坐火車，我都臨窗而坐。車外，永遠是快速流動的畫面，閃出千姿百態的風景。前幾天，朋友約去鄉村農家游樂。透過車窗，我看到一掠而過的是秋收后寂靜的田野，田埂邊上是迎風擺動的絲茅草開著白花。偶爾，也看到半干的池塘，裸露的水渠，他們在陽光投射下是那么的祥和。進村的時候，我看見一棟民居前，有老人，有小孩，有菜園，還有兩三只黃雞與一條小黑狗……窗外這一切，復活了我的童年生活場景。就在這一刻，我猛然覺得故鄉就在我心底。

窗外的風景真的很美麗，總是那么親切，它讓我總能找到自己，回到故鄉。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