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的“三寶”

王三寶

把“煙、酒、茶”說成是汪曾祺的“三寶”純屬個人之見。

在汪曾祺兒女的眼中：老頭兒一早起床，衣服還沒有穿整齊，煙就叼在嘴里了。

思考問題或寫字、畫畫、作文的時候，手上常常夾著一根煙。哪怕是做菜，一邊切菜一邊還要抽出手來撣煙灰。兒女們說汪老穿不出個好衣裳來。因為抽煙，前襟和褲子上經常被煙燙出大大小小的洞。從蒲黃榆搬家，他們仔細看老頭兒的房間，這房間的墻上被煙熏成褐黑色，且有深有淡，就像一幅藝術畫。

汪迷蘇北第一次見到汪曾祺時在日記中寫道：“我遞給他一支煙，是我們滁州生產的長把子‘紅三環’，我見汪先生對煙的牌子似乎并不講究。他接過去，我用火機給他點上，他隔著煙霧對我說……我也隔著煙霧，見汪先生陶醉得很，他吸煙抽得很深，濃濃的一大口到嘴里，憋了一會，噴出來，整張臉又沒有了?！?/p>

汪曾祺抽煙時陶醉的神態躍入眼簾。

汪曾祺喜歡抽煙是受其父親的影響，他在《多年父子成兄弟》中說：“我十幾歲就學會了抽煙喝酒。他喝酒，給我也倒一杯。抽煙，一次抽出兩根，他一根我一根。

他還總是先給我點上火?！本瓦@樣，汪曾祺很快學會了抽煙，直至有癮。

汪曾祺有詩云：“寧減十年壽，不忘紅塔山。”

“新沏清茶飯后煙，自搔短發負晴暄。

枝頭殘菊開還好，留得秋光過小年?！?/p>

抽煙有時也會誤事。

汪曾祺準備寫一個長篇《漢武帝》。為此他做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準備，把提綱寫在一個塑料皮面子的本上。一次吃煙時，他把煙擱在這個本子上，結果把這個本子全燒了，差點出大事，后來《漢武帝》沒寫成。也許汪曾祺認為“短篇就是把你必要說的話說出來，長篇是把你不必要說的話說出來”，《漢武帝》不寫也罷。

每飯不離酒，香煙常在手，這是汪曾祺生活的常態。

李白斗酒詩百篇，這句話套用在汪曾祺的身上也挺合適。

劉心武在《醉眼不蒙眬》中說：“平常的時候，特別是沒喝酒時，汪老像是一片打蔫的秋葉，兩眼蒙眬昏花，跟大家坐在一處，心不在焉。你向他喊話，或答非所問，或竟置若罔聞?？墒?，只要喝完一場好酒，他把一腔精神提了起來，那雙眼就仿佛又充了電，思路清晰，反應敏捷，寥寥數語，即可使滿席生風……”

劉心武把汪曾祺喝酒前與喝酒后的神態進行了對比，喝酒后的汪曾祺“雙眼就仿佛又充了電”，這酒對汪曾祺也真的是太神奇了。

汪曾祺喜歡畫畫，如果是喝了酒，不問你是做官的，還是平民百姓，你向他求字畫，有求必應。

1989 年《清明》雜志創刊十周年，邀請汪曾祺、林斤瀾來安徽，汪老把前一天晚上沒喝完的半瓶古井貢酒插在口袋里帶回去，幾個小青年送他們上了飛機，見沒有出事才松了口氣。可那天合肥天氣不好，不適合飛機降落，飛機在上空轉了幾圈后，又奉命飛回來。按規矩他們可以免費食宿，但兩位老人帶上半瓶酒到街上點了個毛豆腐，臭豆腐，又美美喝了一頓。

汪曾祺好酒，一不小心就喝過了頭。

有一回，汪曾祺去參加一個文學活動。頭天晚上，汪曾祺等三人沒有參加主辦方安排的晚宴，乘車到離主辦方很遠的一地方去喝酒，喝多了就住在賓館。次日上午九點鐘，主辦方到處找不到他們，后來與其中一人聯系上了，他們才匆匆趕回。

汪曾祺在西南聯大喝多了酒，醉臥街頭，沈從文先生從這里經過，以為是逃難的難民，仔細一看，原來是汪曾祺。沈先生請人把他抬到家里，師娘還特意燒了一碗醒酒湯給他喝，汪曾祺這才慢慢清醒過來。

《鑒賞家》中，汪曾祺著力寫畫家季匋民，他一邊吃水果，一邊喝酒，一邊畫畫，怡然自得。季匋民就是汪曾祺的化身。

茶，也是汪老離不開的一“寶”。

汪曾祺的兒女們認為，茶是他們爸爸須臾離不得之物。經常喝的是綠茶，紅茶很少喝，花茶如果品質好也喜歡。每天從早喝到晚，不間斷。晚年可能味覺不敏感了，茶越喝越釅，一天要換兩三遍茶葉。茶具很簡陋，一個沒有蓋的青花瓷被捧在手里用了很多年。

受袁鷹之約汪老寫出《尋常茶話》，此文中汪老對茶有這么一段敘述：茶是喝的，而且喝得很勤，一天換三次葉子。每天起來第一件事，便是坐水，沏茶，但是毫不講究。對茶葉不挑剔。青茶、綠茶、花茶、紅茶、沱茶、烏龍茶，但有便喝。

“但有便喝”，同吃煙一樣，汪曾祺對其所吃品牌不甚挑剔。汪曾祺的平民思想和隨遇而安的心態不經意間流露了出來。

小時候的汪曾祺受其祖父的影響很深，《尋常茶話》中汪曾祺有所提及。他說他的祖父生活上很節儉，但在喝茶上很考究。龍井茶泡在一個深栗色的扁肚子的宜興砂壺里，用一個細瓷小杯倒出來喝。他喝茶喝得很釅，一次要放多半壺茶葉。喝得很慢，喝一口，還得回味一下。有時汪曾祺在旁邊，他的祖父去另拿一個杯子，讓汪曾祺也喝一杯茶。汪曾祺感到這茶真香。

那時他就知道龍井好喝。汪曾祺喝茶濃釅，跟小時候祖父對他的熏陶有關。

1997 年5 月16 日上午，汪老躺在病床上想喝茶，醫生不準。他跟醫生開玩笑地說：“皇恩浩蕩，賞我一口喝吧?！庇謱π∨畠赫f：“給我來一杯碧綠透亮的龍井?！闭l知道，就在女兒回家取茶葉的途中，汪先生走了。

二十多年過去了，好像汪曾祺并沒有離開，喜歡汪曾祺作品的人越來越多，特別是年輕的一代。有關汪曾祺的書籍一版再版，人們依然生活在他的世界里，以自己獨特的方式與他交流。大家讀汪曾祺，感覺天越讀越藍，水越讀越清，心越讀越凈，靈魂越讀越潔。

汪曾祺沒有走，他就在我們身邊，像經常相遇的老朋友，抽煙，喝酒，吃茶……那么親切，那么自然。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