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方傳統建筑柱式的比較研究

王冠 盧岱悅

（東北大學藝術學院）

一、中西方傳統建筑柱式的流變

（一）傳統建筑柱式的概述

柱式作為中西方傳統建筑中極具美學價值的重要組成部分，它見證了不同文明的誕生與發展，記錄了中西方傳統建筑的歷史演變，凝聚了人們的生活、智慧、審美、祝愿。建筑上的“柱式”，是建筑立面上標志性及結構的一部分，由柱頭、柱身、柱基三個部分構成。從早期的重結構支撐到現在的重裝飾審美，柱式這一建筑上的結構體系逐漸發展成了統領建筑風格的核心元素。

（二）中國傳統建筑柱式的發展歷程

中國傳統建筑柱式最早可追溯到原始社會時期，早期巢居建筑結構中起支撐作用的樹干就是其最初形態。由于原始社會較為落后的社會文化，當時的柱式多承擔著結構性的支撐作用，裝飾效果并不明顯。到了春秋戰國時期，中國的封建社會開始產生，柱式的裝飾性作用才開始日益顯現，雕刻和彩繪是當時主要的裝飾手法，裝飾色彩造型和圖案紋樣已經和當時的封建禮制密切結合起來了。秦漢時期，柱式的造型更加豐富多樣，出現了除圓形以外的方形、六角形、八角形等。此外，漢代還出現了中國傳統建筑中重要的結構構件斗拱。隋唐時期，柱式裝飾受外來文化的影響，在內容和圖案上多采用半團窠紋、蓮瓣紋、卷草紋等植物紋樣。唐朝詩人楊師道在《闕題》中寫道“桂戶雕梁連綺翼，虹梁繡柱映丹楹?！庇纱?，唐代柱式裝飾發展之盛可見一斑。到了宋代中國傳統建筑發展漸趨成熟，在宋式建筑的結構和力學中柱子扮演著最重要的“角色”。明清時期傳統建筑柱式裝飾，尤其是柱礎的裝飾藝術發展迅速，在其形制、紋樣、題材上都有極大地豐富和創新。

（三）西方古典建筑柱式的發展歷程

在某種意義上古埃及柱式是古希臘柱式的前奏曲，古希臘則使柱式這種技術與藝術的統一之作達到了最高峰。[1]古希臘時期，多立克柱式與愛奧尼柱式是早期常用的兩種柱式，多立克柱式簡單剛勁的倒置圓錐臺柱頭體現出男性的雄壯與剛強，而愛奧尼柱式精巧柔美的渦卷形柱頭則展現出女性的柔和與嬌艷。隨著社會生產力的不斷發展，人們對愛奧尼柱式進行了改進和完善，逐漸發展成了更為秀麗華美的科林斯柱式。古羅馬帝國建立后，人們對建筑的審美日趨世俗化，在古羅馬人的審美中，古希臘追求的浪漫主義、理想主義開始減少。[2]因此，在古希臘三大建筑柱式的基礎上，古羅馬人對其加以創新和發展，形成了更為精簡的塔斯干柱式和極其紛繁的混合柱式。由此，西方古典的五大柱式逐步形成。

二、中西方傳統建筑柱式的比較

（一）中西方傳統建筑柱式材料選擇的異同

由于受到不同自然環境和社會人文因素的影響，中西方傳統建筑柱式在材料選擇上具有明顯差異。中國自古以來就是一個常受自然災害襲擾的國家，在頻繁的洪澇、地震等災害的影響下，古代智慧的勞動人民從中積累了豐富的建筑經驗，最終選擇了資源豐富且具有減震、質輕特點的木材作為最主要的建筑原料。其次，古代中國是一個中央集權、君主專制的國家，人民飽受殘酷的壓迫和剝削，加之統治階級之間的爭權奪利，導致農民起義、戰事等頻繁發生。每當政權發生更替時，統治者往往會將前朝的宮闕付之一炬，以樹信立威，后又大興土木，建造新的宮殿廟宇。因此，中國傳統建筑柱式多以木材為主，形成了一套獨特完整的木構建筑體系。中國古代人十分重視現實人生，“不知生，焉知死”，中國古代人民從來沒有把建筑看成是永恒的東西。只有當人死了，才“長視久生”，將石砌的墳冢作為永恒的建筑來營造。[3]如此一來，西方古典建筑多以石材為主就更容易解釋了。西方建筑以神為本，追求建筑的永恒，因此多采用耐久性良好的石材建筑神廟、教堂等，營造出莊重肅穆的宗教氛圍，強化人們的歸屬感和認同感。[4]再者，西方國家多位于地中海一帶，空氣濕度大，不易腐蝕且具有防火性和耐久性的石材不失為一種極佳的建筑材料，因此一種較為完善的石結構建筑體系在西方逐漸發展起來。

（二）中西方傳統建筑柱式外觀裝飾的異同

1.色彩運用上的比較

中西方傳統建筑柱式色彩運用上的差異主要表現為中國的鮮明純正與西方的典雅無華。在我國古代，封建制度等級森嚴，朱紅色是統治階級所專有的，其次可以根據身份地位的高低、等級的不同，分別施以黑、青、黃等顏色。[5]中國古代深受道家文化的影響，講究用單純的色彩表現無限的世界，因此中國傳統建筑在色彩上多采用明凈純粹且具有一定裝飾性的顏色，以彰顯這種樸素的審美追求。西方的柱式則傾向于追求建筑材料本身的色彩，體量巨大的柱式裝點以潔白無暇的大理石，給人以崇高典雅、莊嚴肅穆的美學感受。

2.內容與手法上的比較

中西方傳統建筑柱式內容與手法上的差異主要表現為中國的莊嚴華麗與西方的嚴謹和諧。中國傳統建筑柱式多采用雕刻和彩繪的裝飾表現手法。由于等級制度及使用材料的制約，只有傳統宮殿建筑柱身會采用龍紋雕飾，民居建筑中柱身多無裝飾。值得一提的是傳統的文化元素楹聯為柱身裝飾增添了一種特有的文化內涵。相比較柱身的嚴苛，體量較大的石質柱礎往往是傳統柱式雕飾的重點。位于柱礎上的這些裝飾主要是蓮花、忍冬、飛天和纏枝花等復雜繁瑣的花草圖案，除此之外還有雕刻龍鳳獅獸、神話故事等，充分體現了中國傳統建筑柱式的雕刻之精美。彩繪是運用于中國傳統建筑柱式裝飾的又一重要手法，其多被用于柱身的裝飾。通過運用凝重的渾金彩畫或采用亮麗的片金彩畫進行特殊裝飾，[6]例如北京天壇祈年殿的“龍井柱”，這一裝飾手法起到了烘托渲染建筑空間氛圍的作用，體現了傳統柱式裝飾的恢宏大氣。

相比之下，西方傳統建筑柱式裝飾更嚴謹大方。石材的廣泛應用使得西方古典柱式裝飾多以雕刻為主。此外西方人極其崇尚人體美學，將人體的比例完美應用于古典柱式裝飾中，充分彰顯了對柱式比例均衡、勻稱和諧的追求。以古希臘三大古典柱式為例，多立克柱式裝飾較為簡單，是三大柱式中唯一沒有柱礎的柱式，直接立于臺基之上。柱身與柱徑的比例大約為5.5:1，平直的柱頭，凹槽相交成棱角的柱身裝飾，充分體現了男性的雄壯剛毅。愛奧尼柱式柱身更為修長，柱身與柱徑的比例為9:1左右，[7]加之其嬌俏柔美的渦卷形柱頭，柔和弧面相交形成凹槽裝飾的柱身，多重線腳堆疊的柱礎，無一不彰顯女性纖細柔美的特點?？屏炙怪窖b飾更為華麗精巧，忍冬草的葉片搭配精巧渦卷的柱頭，弧面與平面相交成凹槽裝飾的柱身，多重線腳漸次上收的柱礎，生動描繪了一位秀美的少女形象。這些柱式的比例規范和細部設計無一不顯示出和諧與完美的風格[8]。

（三）中西方傳統建筑柱式建筑構造的異同

1.柱礎

柱礎，顧名思義是一種用以立柱的基座，起著承接地面與柱身的作用。中西方傳統建筑柱礎在材料的選擇上具有一定的相似性，都以石材為主，不僅起到了穩定結構、防潮減震的作用，同時，也為其雕刻裝飾提供了更多可能。在柱礎的形態上，中國傳統建筑柱礎可分為覆盆式、圓鼓式、復合式等。[9]而西方柱礎由于與柱身連為一體，在形態上以圓形為主，強調整體比例的和諧。在其裝飾紋樣上，中國傳統柱礎裝飾圖案大多配以各種植物花草、神獸圖騰等吉祥紋樣來作為象征或隱喻，體現了濃厚的中國傳統裝飾特色。[10]西方的傳統柱礎主要起著保護柱腳的作用，加之西方人注重對整體比例勻稱的追求，其裝飾紋樣較為單一樸素。

2.柱身

中西方建筑柱身在材料使用上存在較大差異。中國傳統建筑柱身以木材為主，由于深受我國古代天人合一思想的影響，充滿自然氣息的木材無疑成為連接人與自然的最佳選擇。在柱身的裝飾方面，中西方傳統建筑柱式的表現也大相徑庭。在中國傳統建筑柱身中幾乎看不到任何雕飾，多強調木材天然的自下而上的收縮及原有的形態輪廓。西方傳統建筑柱身則以刻有數量不等的凹槽作為裝飾，凹槽相交形成棱角或平面或弧面，使得整體柱式更加挺立堅毅，給人以更多的崇高感。

3.柱頭

由于建筑取材的不同及地理人文環境的影響，中西方傳統建筑柱頭也有著較大差異。中國傳統木結構建筑為了在復雜的地理環境中保證其穩定性，智慧的中國人打造了一種獨具匠心的精巧構件——斗拱。多層斗拱間的緊密咬合，構造出一個穩固整體的支撐結構，給人以錯綜復雜、巧奪天工之感。而對比西方，柱頭多數不作為結構之用，因此西方柱式的柱頭較多裝飾性成分。如愛奧尼柱式宛如女子發髻的渦卷，科林斯柱式繁雜的忍冬草葉片等，其多強調整體和諧，比例均衡。

（四）中西方傳統建筑柱式反應出的思想觀念差異

1.天人合一與神人合一

在儒家和道家文化的深刻影響下，中國傳統觀念強調尊重自然、順應自然，與自然共生共融。“天人合一”的哲學思想直接影響了中國傳統建筑材料的選擇，天然木材的使用充分體現了中國傳統建筑柱式講究建筑與自然相互協調與融合的特點。西方“神人合一”的宗教觀念則將人置于宇宙自然之外，強調人的獨立存在及對建筑的理性分析。西方古典建筑柱式遵循整體空間布局中的透視、比例和韻律等造型原則，重對立、斗爭，強調人對于建筑空間進行理性的控制。[11]

2.寫意與塑形

中國傳統儒家文化“以人為本”的觀念突出強調了對人內心世界的感受和把握。在傳統建筑柱式中主要表現在其極富美好寓意和精神追求的裝飾圖案上，如蓮花、寶相花等。由此可見，中國傳統建筑柱式更加注重“意”的表現，強調其文化意蘊和人文價值。相比之下，西方傳統的哲學思想注重的是理性思維，在建筑的總體布局上追求具象及幾何圖案美。因此西方古典柱式美學偏重對稱、比例、分割等外在形式美，更加重視“形”的塑造。[12]

三、傳統建筑柱式在當代建筑設計中的發展

在幾千年的歷史發展和社會變遷中，中西方傳統建筑柱式從功能性作用逐漸向裝飾性作用轉變。特別是近代以來建筑的形制發生了根本性變化，以市政廳、銀行、博物館為主的現代化建筑逐步取代了傳統的宮殿和廟宇。隨著現代化進程的加速推進，新材料、新技術的更新變革，使得當代建筑柱式突破了傳統柱式形態、結構、裝飾等的限制，為當代建筑設計提供了新的思路和方向。

（一）柱式在當代建筑外立面的應用

當代建筑柱式的應用多在傳統柱式的結構上進行創新，模糊了柱礎、柱身、柱頭的界限，以較為夸張或富有侵略性的造型語言豐富建筑外立面的裝飾結構。以上海喜瑪拉雅中心為例，不規則的“異型林”結構正是對現代化柱式在建筑外觀應用上的最好詮釋。從外觀到內涵，由表及里，無一不體現出喜瑪拉雅中心的藝術性與感染力，使整座建筑的魅力隨之不斷生長。這些看似獨特新穎的柱式正是新的設計理念貫徹的結果，將極具現代感的造型與傳統建筑柱式的功能相結合，為當代建筑注入了新的靈魂，體現了古典與現代的融合碰撞。

（二）柱式對當代室內空間環境營造的影響

工業革命以來，新技術、設備等的陸續出現，突破了傳統建筑高度與跨度的空間局限，給室內建筑柱式的造型結構提供了新的發展可能。[13]現代建筑結構體系的改變使得柱頭和柱礎的形式得以多樣化甚至在一定條件下可以省略。沒有柱頭或柱礎的柱式，在視覺上擴大了室內空間的體量，給人以簡潔明朗的空間體驗。此外，現代柱式并不局限于傳統柱式的直立形態，各種不規則形態的柱式為室內環境增添了新的空間感受。

四、結語

中西方傳統建筑柱式是技術與藝術完美融合的杰作，在世界建筑的發展歷程中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具有極高的藝術審美價值。中西方傳統建筑柱式在材料選擇、外觀裝飾、建筑構造等方面的不同深刻反映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思想觀念及審美追求。當代建筑設計仍離不開傳統建筑柱式的支撐，我們應該掌握中西方傳統柱式的構造與形式，辯證地吸收借鑒西方傳統柱式的裝飾手法，融入中國傳統建筑柱式的文化內涵，以促進當代建筑設計更好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