芨芨草（組詩）

王偉

九 月

九月， 秋風身披黃金甲

從小灶火胡楊林向互助北山樺樹林

從昆侖山埡口向燕趙平原

一路趕來， 給城市和鄉野通風報信

捎來太陽啟程南回的訊息

歲月在一棵芨芨草身上

發芽、 成長、 開枝、 拔高和開花

生生不息， 一生被太陽加持

年復一年， 在那面山坡上

一副筋骨挺拔、 屹立不倒的模樣

路過九月， 這一年豐收在望

春和夏被兌換成豐滿的谷倉和遠方

這一生， 我正在路過我的九月

中年的我， 父母安康， 妻兒愉悅

領悟著生命賜予的一切驚喜和意外

下一個九月， 依舊是羊肥馬壯的日子

我依舊會希冀時間的黃金葉

減速， 它從楊柳樹枝頭別離的行程

人間溫暖， 有你相伴， 未來可期

祁連山走筆

西北偏北， 祁連山端坐天際

鷹在低翔， 飛低一面高原藍

娘娘山上五月迎雪， 銀裝素裹

世外女子涂著雪花膏放牧流云

察汗河自北而來， 冰清玉潔的模樣

祁連山南麓群峰圍坐成席

風在山崗撒出一疊疊風馬

祈禱萬里人間安詳

遙對崗什卡雪山熠熠銀光

雙手合十目送逝者西行無恙

絲綢之路青海道從歷史深處走來

我用深一腳淺一腳的步伐叩問

北川河源的秋風吹過原野

將我身披的半生風雪凈化

擇一座懷抱隴屬杜鵑的高峰打坐

在祁連圓柏下走向中年的山峰

在不悲不喜的不惑之年

用祁連山的處世哲學加持

六兩平常心和八兩肝膽魂

雕 刻

時光湍急、 跌撞、 拐彎

走來寬松、 舒緩、 清澈的自己

東逝水兩岸， 父親在左， 母親在右

堤岸被黝黑的手掌壘高

護送一條未遇風浪的河奔向遠方

回首丹霞山， 父親在山脊， 母親在田野

吃過多少苦和累才能把川田鍍綠

流過多少血和汗才會把山坡蝕成溝

歲月之痕雕過山川也刻過雙親

高原之水須向前滋潤平原的禾苗

父母的硬骨早已站成最高的山峰

水的花朵

從天上到人間

只有冬天才會邀你盛開

雪花把干凈的自己安放在

人類的發間和適合自己的季節

我與故鄉之間時常加厚

一場雪， 結下一層冰

和親人缺少一個適當的溫度

我不羨慕把雪寫得有多好的人

而是喜歡已經活在雪里的人

雪， 讓白成為自己的底色

雪選擇從高處落下

等

公交站在等末班車的點

越南沉香在等失眠的夜

阿莫西林在等發炎的嘴

沉疴在等年邁的親人

墳墓在等石碑上的名字

西寧城在等我交出青春

歲月在等我交槍

個人史在加速公轉和自轉

腳在遺忘地面和步伐

魚在遺忘過去和眼淚

你在遺忘誰， 誰在遺忘你

生命鈍得來不及割

歲月深處瘋長的荒草

不斷與泥土見面和告別

比泥沼更高的是向陽而生的頭顱

沉默的大多數一等再等戈多

走完四季就算度過一生

向日葵選擇孕育光明

播種一片黃金方陣

超 速

戴著各自的手表日升日落

秒針走得從容不迫， 每一個圓和你

走在時光深處的自轉與公轉中

乘坐波音飛機追趕人生與光年的速度

隨時光之艦旅行， 遇見風平浪靜和波濤

彼岸。 有些人的終點也是某些人的起點

誰是你的船長， 你在下海捕魚還是在遠洋航行

完成環球旅行， 發現新大陸

每一年， 時光就在那里， 不離不棄

時光的孤獨是永不衰老， 你的孤獨是會老去

陽光照耀著過去、 現在、 將來的人們

生活會跟所有人開玩笑， 你不必當真

生活努力在像你想象的模樣盛開

假如生活超速， 姑且行至水窮處

假如時光變質， 不妨讓生命保鮮

察汗河

察汗河之水湍急， 苔蘚積攢歲月

群峰插入云天， 藍天鑲著幾片白云

山高水長的馬蘭山和察汗河

日將中天， 青山綠水擁我入懷

在天地間行走人生路

勇攀人到中年的上坡路

草木人間中的一棵糙皮樹比我命硬

蝸牛殼上的時光比我老去的年輪有質感

李 白

是的， 漢字的浪子再次從碎葉城出發

向東土大唐而來， 沿河西走廊

千里走單騎， 在玉門關外寫下邊塞詩

率領五百漢字過五關斬六將

留下漢字里的虎骨和刀鋒

在長安城下， 攻破唐詩的包圍圈

在不夜城中， 一種醉買醉另一種醉

你在一些漢字里得道成仙， 住在天上

你被另一些漢字出賣， 浪跡天涯

山南水北間成為探險家， 探險漢字

把命交給酒成為漢字里的月中人

白紙黑字

還在靠一本 《現代漢語詞典》

行走江湖。 作為漢語里的流浪漢

沒有精通外語的親戚翻譯唐代的我

我再次從與李白同居的月亮上跳下來

在漢字超生的游擊隊里認錯

賣字為生， 過著白紙黑字的生活

替商人砍伐森林中的參天大樹

把森林搬到生塵的書架上

看著各種夸夸其談的嘴說大話

誰在重癥監護室里

搶救山林深處的鳥鳴和虎嘯

俠 客

其實以筆為刀劍的人

相當于行走江湖的俠客

在千層書稿中會遇見

整個武林或一個人的江湖

我手握英雄牌鋼筆

喜結交俠肝義膽的漢字

在主謂賓、 定狀補的語法中

見字拆招， 與各路高手過招

閉關修煉漢字里的蓋世絕學

每天泡在白紙黑字的流派里

將自己的一生加鹽腌成一首唐詩

在邊城西寧以詩會友、 笑傲江湖

在一生不同時期做好李白、 蘇軾、 王維

我不可能也不會活成他們

有他們的漢字相伴便可無憾

從西寧打馬出發， 收復失散的漢字

作為俠客， 為義氣值得千里走單騎

漢字活在漢字之外， 詩人活在詩之外

那些最美的詩在天上等著我去寫

美人如字

與高手過招， 才能偷招

我在李白的夢里夢游、 說夢話

抱著一堆漂亮句子睡覺

與天上的才女接吻、 相愛

我看見前世的自己跳進水中的月亮

天上的人吐出云朵在嘆氣

我向黑夜拋出一枚銀幣

索要登月的一張門票

那個閉月羞花的女子

你的美通過距離傷害了我

害我將一路的紅顏白白浪費

活在世上， 我將你等錯地方

你向南而生， 我面北而長

我孤身一人， 朝沒有愛情的地方遠行

我的愛恨在你口中成為言情小說

我們之間有南極與北極的距離

循化行

誰在黃河邊調色

繪就一幅七彩丹霞

從龍羊峽到公伯峽

綠色的黃河水濤聲依舊

對話高天厚土上的遠古傳說

黃河浪尖上的撒拉人

在羊皮筏子上渡河也度今生

黃河岸邊的艷姑天生麗質

中亞與東亞的混血美人

讓我掀起你的蓋頭來

看你的眉清目秀和櫻桃小嘴

背靠黃河的撒拉族勇武雄健

在黃河上游不斷

淘洗出一段民族的高光歷史

在歷史的黃河中匯入華夏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