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大保護戰略與重污染企業綠色創新

陳震 田冠軍 王銘瑞 文傳浩

摘 要：長江大保護戰略的頒布對于推動長江經濟帶生態文明建設與全面實現綠色發展意義重大。借助長江大保護戰略頒布的準自然實驗，利用2010-2019年長江經濟帶滬深兩市A股上市公司數據，采用雙重差分方法，考察長江大保護戰略對長江經濟帶重污染企業綠色創新的影響。研究發現，長江大保護戰略頒布持續促進了長江經濟帶重污染企業的綠色專利申請與授權，但更多的只是策略性綠色創新，并非實質性綠色創新，且該結論經過一系列穩健性檢驗后仍成立。異質性檢驗結果表明，分布在長江經濟帶上、中、下游的重污染企業均進行了策略性創新，其中，長江大保護戰略對處于財政壓力較大地區與政治關聯等級較高的重污染企業作用顯著。機制分析發現，長江大保護戰略通過對長江經濟帶重污染企業施加環境合法性壓力與外界關注壓力，進而促進其開展策略性綠色創新。研究結論對利用國家戰略提升重污染企業綠色創新能力具有重要的政策啟示。

關鍵詞：長江經濟帶；長江大保護；綠色創新；雙重差分法

DOI：10.6049/kjjbydc.2022020514

中圖分類號：F127.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1-7348（2023）07-0034-11

0 引言

長江經濟帶實施“共抓大保護，不搞大開發”的戰略導向是我國邁入高質量發展階段、實現生態文明的重要決策。2016年1月5日，習近平總書記在推動長江經濟帶發展座談會上明確指出：涉及長江的一切經濟活動要以不破壞生態環境為前提，要把修復長江生態環境擺在壓倒性位置，做到共抓大保護、不搞大開發。2016年3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審議通過《長江經濟帶發展規劃綱要》（以下簡稱《規劃綱要》），首次將長江經濟帶生態環境保護放在規劃設計的第一位，標志著長江大保護國家戰略正式拉開帷幕［1］。

綠色創新有助于節約能源資源與降低環境污染排放［2］，是貫徹落實長江大保護戰略的關鍵一環。由于環境保護的公共性［3］，以及綠色創新的知識溢出與環境溢出效應［4］，使得有利于環境保護、資源節約的綠色創新活動缺乏市場激勵。同時，綠色創新的不確定性和高成本削弱了企業參與意愿［5］，導致綠色創新有效供給不足。長江大保護戰略通過一系列監督和懲罰措施，對長江經濟帶企業特別是重污染企業形成硬性約束，促使其注重提升自身的綠色、節能清潔生產技術。那么，長江大保護戰略作為一種行政管理手段，更作為一種環境規制工具，能否激發長江經濟帶重污染企業綠色創新？若能，其綠色創新的整體質量如何以及通過何種機制實現？上述系列問題有待檢驗。

基于此，本文將綠色創新分為實質性綠色創新與策略性綠色創新，利用《規劃綱要》頒布這一外生事件，構建雙重差分模型，分析長江大保護戰略對長江經濟帶重污染企業綠色創新質量與數量的影響。研究結果發現：第一，相較長江經濟帶非重污染企業，長江大保護戰略實施持續促進了重污染企業綠色創新，促使其申請與獲得了更多綠色專利，但其綠色專利更多是創新質量較低、對環保貢獻較小的綠色實用新型專利，而非綠色發明專利。這意味長江大保護戰略實施僅僅促進了長江經濟帶重污染企業的策略性綠色創新，而未促進實質性綠色創新。該結論在進行安慰劑檢驗等內生性檢驗后依然成立。第二，開展長江上、中、下游異質性檢驗并發現，長江大保護戰略實施均未促進三個地區重污染企業的實質性綠色創新，但是促進了中、下游重污染企業的策略性綠色創新，對上游重污染企業策略性綠色創新的影響則較弱。第三，長江大保護戰略有助于促進財政壓力更大以及擁有政治關聯等級更高的重污染企業從事實質性綠色創新活動。第四，機制分析結果發現，長江大保護戰略通過對重污染企業施加環境合法性壓力與外界關注壓力，促使其開展策略性綠色創新。

本文可能的研究貢獻在于：第一，首次從重污染企業綠色創新的視角考察長江大保護戰略的微觀效應。長江大保護戰略將嚴格貫徹綠色、創新等發展理念，推動“兩山”理論轉化，這將對企業行為產生重要影響，尤其是長江經濟帶重污染企業，但現有研究較為缺乏。從某種角度而言，長江經濟帶企業是實現環境保護和經濟發展有機協調的重要橋梁，也是考察“共抓大保護，不搞大開發”實施效果的重要載體。第二，從長江大保護戰略的角度拓展了企業綠色創新驅動因素的研究。推動長江經濟帶綠色發展的重要一環是促進長江經濟帶重污染企業進行綠色創新，這不僅需要構建有效的市場驅動機制，還需政府利用行政管理手段與作為環境規制工具的長江大保護戰略，對長江經濟帶沿線企業行為進行有效約束。第三，作為環境規制的長江大保護戰略會對重污染企業綠色創新能力產生異質性影響。本文從地理區位、財政壓力與企業政治關聯3個方面分析長江大保護戰略對長江經濟帶重污染企業綠色能力的異質性影響，有助于深化對長江大保護戰略影響長江經濟帶重污染企業綠色創新的認知，為江河生態環境保護規制工具的制定提供借鑒；第四，考察了長江大保護戰略對長江經濟帶重污染企業綠色創新的影響機制。本文檢驗了大保護戰略是否可以通過提高重污染企業的環境合法性壓力與來自利益相關者的外界關注壓力，進而促進重污染企業綠色創新，有助于明晰大保護戰略對長江經濟帶重污染企業綠色創新的影響機制。

1 文獻回顧與研究假設

1.1 文獻回顧

長江大保護戰略是環境規制的一種，而環境規制對綠色創新的影響存在兩種對立觀點。一種觀點認為，環境規制會抑制創新，形成制約效應。這是因為，環境規制會使得企業增加治污成本等，從而擠占研發投入并抑制創新產出［6］。另一種觀點認為，環境規制會倒逼企業創新，形成倒逼效應。Porter［7］提出的“波特假說”認為，合理的環境規制將倒逼企業進行綠色創新，雖然就短期而言會增加企業經營成本，但從長期來看能夠提升企業的生產能力與產品質量，優化企業生產行為，使企業獲得更大競爭優勢。Porter & van der Linde［8］通過理論分析和案例分析，再次驗證倒逼效應。Jaffe & Palmer［9］將“波特假說”分為強波特假說、弱波特假說以及狹義波特假說。本文基于弱波特假說，檢驗長江大保護戰略對長江經濟帶重污染企業綠色創新的促進作用。

在經驗研究中，針對環境規制主要采用污染物排放密度等指標構建綜合指數［10］、治污設備運行費用［11］、排污稅費［12］、污染物排放量［13］、環境標準頒發數［14］等可量化指標作為代理變量。這類變量與綠色創新存在較為嚴重的內生性問題，因此也有研究利用外生政策作為代理變量，如綠色信貸政策（楊柳勇等，2021）、產業政策［15］等市場型環境規制工具，以及中央生態環境保護督察［16］、環保目標責任制實施［17］等命令控制型環境規制工具，研究其與綠色創新的關系。

長江大保護戰略作為一個包含區域性強環保約束的外生環境規制變量，必然會對區域企業綠色創新產生影響。當前研究更多著眼于長江經濟帶相關戰略對產業研發效率［18］和城市創新水平［19］的影響，并未將其細化到微觀企業層面［20］并具體分析作用機制。因此，本文通過構建雙重差分模型，結合長江大保護戰略的出臺對企業綠色創新的微觀政策效應進行評估，并檢驗其作用機制。

1.2 研究假設

環境規制主要通過制約效應與倒逼效應對企業綠色創新產生影響。“制約效應”論認為，長江大保護戰略將企業造成的環境污染成本內部化，增加了企業治污成本與環保投入，弱化了企業盈利能力，擠占了企業創新投入。自長江大保護戰略頒布后，各地政府加大對沿江重污染企業的監管、監測與懲治力度。出于環境合法性考慮，部分企業可能會加大環保投入力度，從而減少企業污染排放，但可能會侵占其原本用于研發創新的資金，制約其綠色創新活動產出與環保技術升級。“倒逼效應”論認為，企業環境合法性與環境績效逐漸受到利益相關者的關注及認可，經濟績效不再是利益相關者與企業建立密切聯系的唯一動機［21］。因此，當企業面臨環境規制壓力以及經營風險時，獲得環境合法性與環境管理績效對于企業而言至關重要，特別是重污染企業。由于我國特殊的歷史國情以及長江流域長期以來忽視綠色創新、環境合法性以及環境績效管理的粗獷式發展模式，導致部分重污染企業一旦根據《規劃綱要》要求——污染防治不符合要求就退出岸線，其廠房設備建設投入、因與利益相關者建立聯系而付出的成本就可能轉為沉沒成本，甚至面臨其它額外的經營成本。那么在長江大保護戰略出臺后，長江經濟帶重污染企業生存發展的一個占優策略是開展綠色技術創新活動，通過綠色創新維持環境績效。據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1：自長江大保護戰略頒布后，長江經濟帶重污染企業會顯著加強綠色創新。

但是，是否所有綠色創新都能顯著提升能源利用效率與降低污染排放、增強企業核心競爭力，并最終賦能長江經濟帶綠色發展呢？黎文靖和鄭曼妮［15］從企業創新效果角度將企業創新行為劃分為實質性創新與策略性創新，前者是有助于推動企業技術進步與獲取競爭優勢的高質量創新，后者則更多是為迎合利益相關者需求并從中獲益的低質量創新。同樣，綠色技術創新也可從專利研發難度、研發周期、審查程序和專利質量等方面分為實質性綠色創新與策略性綠色創新。其中，實質性綠色創新質量高，研發成功并投入應用后對企業價值、環境保護、節能降耗等貢獻大，能夠反映企業綠色創新產出的整體質量與價值，但其研發難度大、投入多、周期長、審查程序復雜。而策略性綠色創新則主要體現了企業綠色創新產出速度與數量［22］，較實質性綠色創新而言，其對提升企業核心競爭力、環境績效以及節能降耗等貢獻較小。

因此，自長江大保護戰略頒布后，在日趨嚴苛的環境規制壓力下，重污染企業為滿足環境合法性要求，避免被關停或取締風險，必然會加大綠色創新力度與提高綠色創新產出效率，以降低資源消耗與污染排放。但是，為了在短期內滿足當地政府環保期望、迎合利益相關者需求以維持自身環境合法性地位與降低經營風險，可能更偏向從事研發難度小、投入少、周期短、審查程序簡單、研發風險低的綠色實用新型創新，即更多地從事迎合性的策略性綠色創新，而較少從事研發難度大、投入多、周期長、審核程序復雜、風險高但能給企業帶來實質性技術進步與競爭優勢的綠色發明創新。

據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2：自長江大保護戰略頒布后，長江經濟帶重污染企業的綠色發明創新數量增長不顯著。

H3：自長江大保護戰略頒布后，長江經濟帶重污染企業的綠色實用新型創新數量增長顯著。

2 實證研究設計

2.1 數據來源與樣本選擇

本文初始樣本為長江經濟帶九省二市的A股上市公司。為避免新冠肺炎疫情的影響，將樣本年份跨度設定為2010-2019年。同時，按如下步驟進行樣本篩選：①剔除ST、*ST樣本與金融行業樣本；②剔除變量觀察值缺失的樣本；③剔除資不抵債的公司樣本；④對所有連續變量在其分布的第1及99百分位上的觀察值進行Winsorize處理。最終得到1 639家公司共計11 307個有效樣本，其中，制造業占68%，其它行業占32%。企業綠色專利數據來自CNRDS數據庫，其余數據來自CSMAR數據庫。

2.2 模型設定與變量定義

構建如下模型以檢驗研究假設：

GreenPatenti，t=α0+α1Treati，t*Afteri，t+∑Controlsi，t+∑Year+∑Industry+∑Province+εi，t （1）

其中，GreenPatent為綠色專利申請數，較R&D費用等投入指標而言，其能真實反映企業綠色創新能力與意愿［22］。根據2010年世界知識產權組織提供的國際專利分類綠色清單，從所有專利中篩選出交通運輸類、廢物管理類、能源節約類、替代能源生產類、行政監管與設計類、農林類和核電類等七類綠色專利。綠色專利中，可分為綠色專利申請與綠色專利授權。相較于綠色專利申請，由于綠色專利授權需要經歷一定周期，且存在年費繳納不及時被取消授權的情形。同時，綠色專利申請反映了企業在節約能耗與降低環境污染上有技術創新嘗試和突破。綠色專利可分為綠色發明專利與實用新型專利，并且按申請人數量可分為獨立申請的綠色專利和聯合申請的綠色專利。借鑒已有研究［23］，本文使用企業獨立申請的綠色發明專利（Invgp）測度企業實質性綠色創新，使用企業獨立申請的實用新型綠色專利測度企業策略性綠色創新（Utygp）。本文對綠色專利數均取自然對數。

基于雙重差分模型，本文設定核心解釋變量為Treat與After的交乘項Treat*After。Treat為類別變量，本文將長江經濟帶重污染企業樣本設置為實驗組，其Treat賦值為1，否則為對照組，Treat賦值為0。After為長江大保護戰略時點變量，《規劃綱要》出臺于2016年，本文將樣本觀測值發生在2016年及以后年份的樣本變量After賦值為1，否則賦值為0。根據本文假設H1的預期，模型（1）中回歸系數α1應顯著為正。

參考李青原和肖澤華［24］的研究，本文還控制了其它可能影響企業綠色創新的因素，包括公司規模（Size）、財務杠桿（Lever）、營業收入增長率（Growth）、凈資產收益率（Roe）、經營活動現金流量（Cfo）、資本密集度（Density）、第一大股東持股比例（Top1）、獨立董事占比（Indep）、公司成立年限（Firmage）。與此同時，本文還通過引入年度（Year）、行業（Industry）與省份（Province）虛擬變量以控制年度效應、行業效應以及各省份對政策的落實時間和實施效果存在差異的相關影響。為避免Treat、After與控制的年度效應、行業效應存在多重共線性，故在模型（1）中省去。變量具體定義與測度如表1所示。

3 實證分析結果與討論

3.1 描述性統計分析結果

表2列示了各變量描述性統計結果，可以看出，在4種衡量企業綠色專利申請的變量中，標準差最小是均值的1.31倍，最大是均值的1.66倍，策略性綠色創新數量均值大于實質性綠色創新數量均值，表明長江經濟帶企業綠色創新水平差異較大，且更多企業偏好策略性綠色創新。Treat的均值為0.224，表明樣本中長江經濟帶重污染企業約占全體企業總數的22.4%。樣本中重污染企業占比從2010年的30.82%下降為2019年的25.77%，說明長江經濟帶上重污染企業數量正逐年減少。本文對重污染企業（實驗組）與非重污染企業（對照組）各變量進行組間均值差異檢驗，如表2最后三列所示。可以發現，除企業規模外，各變量在實驗組與對照組間的均值差異均在1%水平上顯著。尤其是在綠色創新方面，統計顯示，非重污染企業對申請綠色專利數量、獨立申請綠色專利數量、獨立申請綠色發明專利數量以及獨立申請綠色實用新型發明專利數量均存在正向影響，分別比重污染企業數量高出0.135、0.139、0.101、0.152，表明長江經濟帶重污染企業的實質性創新與策略性創新能力均弱于非重污染企業。

3.2 多元回歸分析結果

表3匯報了檢驗研究假設H1-H3的多元回歸分析結果。其中，第（1）～（4）列分別為長江大保護戰略對申請綠色專利、獨立申請綠色專利、獨立申請綠色發明專利以及獨立申請綠色實用新型專利數量的回歸結果。第（1）（2）（4）列的Treat*After系數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正，且Treat*After變量的邊際效應分別為13.6%、12.8%、13.3%。平均而言，相比長江經濟帶非重污染行業企業，在長江大保護戰略出臺后，長江經濟帶重污染企業除獨立申請的綠色發明專利數量外，綠色技術創新產出水平均約高出13%，說明長江大保護戰略顯著促進長江經濟帶重污染企業綠色技術創新。而第（3）列的Treat*After系數雖為正，但不具有統計顯著性。因此，在長江大保護戰略出臺后，長江經濟帶重污染企業綠色創新產出質量與創新度偏低，重污染企業并未進行實質性綠色創新，只從事了策略性綠色創新。

為了控制潛在的內生性，同時選取除企業規模外的其它控制變量進行1∶1無放回最近距離匹配構造非重污染企業組，匹配后各變量標準偏差絕對值均不到7%，組間均值差異不顯著。第（5）～（8）列匹配后的回歸結果再次印證了上述結論，假設H1-H3通過檢驗。

綜上所述，長江大保護戰略頒布后，長江經濟帶重污染企業申請了更多的綠色專利，但大多數是對環保貢獻較小、創新質量較低的策略性綠色創新，即長江大保護戰略并未顯著提升長江經濟帶重污染企業綠色創新質量。

3.3 穩健性測試

為提升研究結論的可靠性，進行穩健性測試。

3.3.1 平行趨勢檢驗

按樣本年度分別設置年度虛擬變量（Year）與分組虛擬變量（Treat）進行交乘，進而觀察平均處理效應的時間趨勢，各交乘項的回歸系數如圖1所示。結果顯示，長江大保護戰略頒布前平行趨勢檢驗通過。

3.3.2 安慰劑檢驗

根據實驗組與對照組的比例，隨機抽樣后對獨立申請的綠色專利進行回歸，重復2 000次檢驗。圖2所示，回歸系數的T值大多分布在0附近，安慰劑檢驗通過。

3.3.3 其它穩健性檢驗

此外，還使用T+1期綠色專利、更改樣本容量、替換被解釋變量、控制個體和年份固定效應等進行穩健性檢驗。受篇幅所限，穩健性檢驗結果備索。

4 異質性分析

4.1 地區異質性分析

由于長江經濟帶各地區科技、工業、經濟水平以及環境規制力度不同，面對環境合法性壓力與外部關注壓力各地區對長江大保護戰略的落實程度也有所不同。因此，不同地區重污染企業綠色創新的產出可能存在顯著差異。根據污染避難所假說［25］，經濟欠發達地區為吸引投資、帶動當地經濟增長，實施環境規制的力度可能較小，對當地經濟效益的重視程度也高過環境保護，因此重污染企業綠色創新水平低于經濟發達地區重污染企業。基于此，本文按照長江流經的九省二市，將樣本劃分為長江上游（含重慶、云南、貴州、四川）、長江中游（含湖南、湖北、江西）與長江下游（含上海、江蘇、浙江、安徽）三大地區。

按地區異質性分組的回歸結果如表4所示，其中，PANEL A、B、C分別為長江下、中、上游地區的分組回歸結果。由PANEL A與PANEL B的回歸果可以看出，第（1）（2）（4）列Treat*After回歸系數均至少在5%的水平下顯著為正，而第（3）列Treat*After的回歸系數為正但未通過顯著性檢驗。這說明長江大保護戰略有助于促進長江經濟帶中游和下游沿線重污染企業的策略性綠色創新，但不利于促進實質性綠色創新。在PANEL C中，第（1）（2）（3）列Treat*After的系數均不顯著，而第（4）列的系數也僅在10%的水平下顯著為正，表明在經濟、科技等各方面較為落后的長江上游地區為了推動當地經濟發展，采取了較為寬松的環境規制政策，更看重企業經濟效益，在一定程度上忽略了重污染企業的環境績效管理，對重污染企業環境合法性的重視不足，導致長江大保護戰略促進長江經濟帶上游地區重污染企業綠色創新的整體效果不顯著，對重污染企業實用新型綠色創新僅起到微弱的促進作用。表4所得結果與上述理論分析一致，支持污染避難所假說，且再次驗證了假設H2與H3。

4.2 財政壓力異質性分析

財政壓力是推動公共政策變化和社會變革的內在動因［26］。當地方政府的財政收入低于財政支出從而產生財政赤字時，會給地方政府帶來財政壓力。 “唯GDP論”的官員晉升制度已退出歷史舞臺，目前官員晉升取決于任期內完成的經濟績效與環境績效指標。在中央政府出臺長江大保護戰略后，長江經濟帶各地方政府作為長江生態環境的治理者與監管者，必然會加大長江經濟帶沿線區域的環境規制力度。然而，當地方政府財政壓力較大、沒有充足資金用于污染防治與環境治理時，政府官員因無法確保其任期內的環境績效達到政治晉升目標，將促使政府官員積極地干預當地重污染企業保護當地生態環境，督促其進行綠色創新，以提高轄內資源利用效率、降低污染排放。這無疑需要企業開展更多對環境保護貢獻較大、創新質量較高的實質性綠色創新，而非策略性創新。

本文參考宋艷偉［27］的做法，使用“（預算內財政支出-預算內財政收入）/預算內財政收入”測度地級市政府財政壓力（Pressure），該值越大表示地方政府面臨的財政壓力越大。本次回歸將省份固定效應改為地級市固定效應。

財政壓力異質性回歸結果如表5所示。第（1）（2）（3）列的交乘項Pressure*Treat*After系數分別在10%、5%與1%的水平下顯著，而第（4）列的交乘項未能通過顯著性檢驗。結果表明，在長江大保護戰略出臺后，當長江經濟帶各地政府面臨的財政壓力越大時，政府官員會愈加積極地應對重污染企業環境問題，從而督促重污染企業提高綠色創新產出，并且積極產出創新質量更高、對環境治理貢獻更大的綠色發明專利，而不是創新質量較低、對污染治理貢獻較小的實用新型綠色專利，即長江大保護戰略能夠對長江經濟帶財政壓力較大地區重污染企業綠色創新能力的增量提質發揮作用，能夠顯著增加重污染企業實質性綠色創新。

4.3 政治關聯等級異質性分析

當前我國正處在經濟轉向高質量發展階段，由于市場機制還不夠完善，政府掌握著企業綠色轉型與創新發展的稀缺性優質資源。因此，企業具有足夠動機去尋求政治關聯、進行自我保護，以應對環境與政策不確定性。擁有政治關聯的重污染企業易于從政府手中獲取便捷的融資渠道、稅收減免、財政補貼等稀缺的優質資源，從而更利于其從事綠色創新活動。此外，擁有政治背景的高管因常年與政府打交道，經驗豐富，其往往能夠更加敏銳地把握政策變化，能夠更為深刻地洞悉地方政府的經濟發展與環境管理需求，以便及時調整企業綠色創新戰略，應對政策變化，迎合當地政府需求，獲得更加優質的資源，通過推動企業綠色創新降低環境污染。

本文借鑒賈明和張喆［28］的研究，將政治關聯（Pclevel）定義為企業董事長或總經理曾任或現任政府官員、人大代表或政協委員等，按國家級、省級、市級與縣級，對Pclevel分別賦值4、3、2、1；若無政治關聯則Pclevel取0。政治關聯異質性的回歸結果如表6所示。第（1）～（3）列的回歸結果顯示，交乘項Pclevel*Treat*After的估計系數均在5%的水平下顯著為正，第（4）列系數為正但未通過顯著性檢驗。結果表明，具有政治關聯的企業在長江大保護戰略頒布后具有研發高質量綠色專利的意愿與能力，產出更多對環境具有實質性保護作用的綠色創新成果。

5 機制檢驗

長江大保護戰略出臺使長江經濟帶重污染企業面臨的環境合法性壓力與外界關注壓力增大。根據前文分析，在面對環境合法性壓力與外界關注壓力時，長江經濟帶重污染企業的最優抉擇是加大自身環保投資力度，努力提高綠色創新水平與質量。

企業環保投資力度在很大程度上能夠反映企業面臨的環境合法性壓力，企業的環境合法性壓力越大，其進行環保投資的動機就越充分［29］。因此，本文借鑒畢茜和于連超［30］的做法，選擇企業環保投資額（Ei）作為環境合法性的代理變量，企業環保投資額數據來自CSMAR數據庫。同時，為消除企業規模的影響，對企業環保投資分別進行營業收入平減、資產總額平減和對數化處理，分別構造Ei1（企業環保投資/營業收入*100）、Ei2（企業環保投資/資產總額*100）與Ei3（ln（1+企業環保投資））3個變量來衡量企業環保投資規模。

企業外界關注壓力來自各利益相關者，如券商、證券分析師以及財經新聞媒體。因此，本文從以下3個角度界定企業外界關注壓力：選取當期跟蹤樣本公司的分析師人數加1的自然對數衡量來自分析師的關注壓力Aa，選取當期對樣本公司進行分析的研報數量加1的自然對數衡量來自證券機構的關注壓力Ra，并選取當期樣本公司被財經新聞提及的次數加1的自然對數反映來自財經媒體的關注壓力Ma。其中，跟蹤公司的分析師人數與分析公司的研報數量數據來自CSMAR數據庫，財經新聞的報道數量選自CNRDS數據庫。

為驗證企業環境合法性壓力、外界關注壓力在長江大保護戰略與長江經濟帶重污染企業綠色創新關系中的作用機制，借鑒檢驗溫忠麟和葉寶娟［31］的研究，結合模型（1），構建模型（2）（3）進行逐步檢驗。

Mediatori，t=γ0+γ1Treati，t*Afteri，t+∑Controlsi，t+∑Year+∑Industry+∑Provinvce+θi，t （2）

Sologpi，t=γ0+γ1Treati，t*Afteri，t+γ2Mediatori，t+∑Controlsi，t+∑Year+∑Industry+∑Provinvce+τi，t （3）

表7展示了企業環境合法性壓力機制檢驗結果，即檢驗長江大保護戰略的頒布通過促進企業加大環保投入，進而促使長江經濟帶重污染企業申請更多綠色專利的效果。表7的第（1）～（3）列中，Treat*After的系數在1%的水平下顯著為正，說明隨著長江大保護戰略的出臺，長江經濟帶重污染企業加大環保投入以期獲得環境合法性地位；第（4）～（6）列的Treat*After和中介變量Ei1、Ei2、Ei3的系數至少均在5%的水平下顯著為正，說明在長江大保護戰略出臺以后，長江經濟帶重污染企業在加大環保投資力度的同時，獨立進行了綠色專利申請，環境合法性壓力具有顯著的部分中介效應。

表8展示了外界關注壓力的機制檢驗結果。第（1）～（3）列中，Treat*After的系數均在1%的水平下顯著為正，說明隨著長江大保護戰略的頒布，證券機構調研報告數、證券分析師關注度及媒體報道次數均增加，說明重污染企業面臨的關注壓力增大；第（4）～（6）列中，Treat*After與中介變量Aa、Ra、Ma的系數也均在1%的水平下顯著為正，說明外界關注壓力具有顯著的部分中介效應。

綜上，關于長江大保護戰略對長江經濟帶重污染企業綠色創新的影響機制檢驗結果說明，長江大保護戰略是通過加大長江經濟帶重污染企業的環境合法性壓力與外界關注壓力，督促其從事綠色創新活動。

6 研究結論與實踐啟示

在長江經濟帶沿線生態環境長期遭受破壞的背景下，本文借助我國在2016年出臺的以“共抓大保護，不搞大開發”為核心要義的長江大保護戰略這一外生沖擊，以2010-2019年長江經濟帶A股上市公司的11 307個觀測樣本為對象，構建雙重差分模型，探究長江大保護戰略頒布對長江經濟帶重污染企業綠色創新數量及質量的影響，并分析其作用機制。

研究發現：①相較于長江經濟帶非重污染企業，長江大保護戰略的出臺持續促進了長江經濟帶上重污染企業綠色專利申請與獲得，但在申請與獲得的綠色專利中，更多的是低質量的實用新型綠色專利，說明長江經濟帶重污染企業整體的綠色創新質量較低，長江大保護戰略作為環境規制并未對實質性綠色創新起到促進作用；②長江大保護戰略對長江中、下游重污染企業綠色創新數量的促進作用較強，而對長江上游重污染企業綠色創新數量沒有影響，對長江經濟帶上中下游重污染企業的實質性綠色創新沒有影響；③長江大保護戰略會顯著促進財政壓力較大地區以及擁有緊密政治關聯的重污染企業進行高質量的綠色創新；④長江大保護戰略通過對長江經濟帶重污染企業施加環境合法性壓力與外界關注壓力，促進其綠色創新成果產出。

本文研究結論揭示了長江大保護戰略對長江經濟帶重污染企業綠色創新的驅動效應，在理論層面拓展了長江經濟帶重污染企業綠色創新的驅動因素研究，在實踐層面為政府貫徹落實長江大保護戰略和推動長江經濟帶重污染企業綠色創新提供了重要啟示：①推動企業開展實質性綠色創新激勵考核，切實加強重污染企業環境績效審計，促進企業開展綠色實質性創新；②鼓勵長江經濟帶企業加大綠色環保投資，增加環境合法性考核，加強媒體、民主黨派等外部機構對重污染企業的環境監督，加大其面臨的外界關注壓力；③探索實施中下游對上游的生態補償機制，激勵上游加強流域保護，促進上游重污染企業綠色創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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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胡俊健）

英文標題Great Protection Strategy of Yangtze River and Heavily Polluting Enterprise Green Innovation： Evidence from Listed Companies in the Yangtze River Economic Belt

英文作者Chen Zhen1，2， Tian Guanjun1， Wang Mingrui1， Wen Chuanhao3

英文作者單位（ 1. Accounting Institute， Chongqing Technology and Business University；2. Research Center for Economy of Upper Reaches of the Yangtse River， Chongqing Technology and Business University，Chongqing 400067， China;3. School of Economics， Yunnan University， Kunming 650091， China）

英文摘要Abstract：The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of the Yangtze River Economic Belt is facing great challenges. The green innovation capability of heavily polluting enterprises in the Yangtze River Economic Belt is far behind that of non-heavily polluting enterprises. The improvement of their green innovation capability is conducive to the harmonious progress of ecological protection and economic development in the Yangtze River Economic Belt. However， the market driving mechanism alone cannot make the quantity and quality of green innovation reach the optimal level of social demand. The Porter hypothesis holds that reasonable environmental regulation will force enterprises to carry out green innovation. Many studies have proved that the Porter hypothesis is applicable in China. Therefore， as a kind of environmental regulation， the promulgation of Great Protection Strategy of the Yangtze River is of great importance to the comprehensive green development of the Yangtze River Economic Belt. At present， scholars only analyze the influence and mechanism of the strategy on the green development of the Yangtze River Economic Belt at the theoretical level. Few? scholars have conducted empirical research to prove whether the strategy can promote the green innovation of the heavily polluting enterprises in the Yangtze River Economic Belt. Then what is the overall quality of green innovation？ Are the heavily polluting enterprises along the route more likely to carry out substantive innovation or strategic innovation？ Is there any difference in the green innovation capability of heterogeneous heavily pollution enterprises？ What is the mechanism through which the green innovation driving effect of the protection strategy is realized？ These problems need to be tested empirically.

This paper clarifies the protection strategy to promote the enterprise green innovation mechanism. It takes Shanghai and Shenzhen A-share listed companies from 2010 to 2019 as objects， and employs variations across industries （i.e.， heavily polluting industries and non-heavily polluting industries） and year differences （i.e.， before and after Great Protection of the Yangtze River） to construct a differences-in-differences （DID） model to identify the green innovation effect of the protection strategy. Through the empirical tests， it is found that first， the Great Protection Strategy of the Yangtze River effectively promotes the green innovation of the heavily polluting enterprises in the Yangtze River Economic Belt， but the heavily polluting enterprises prefer to engage in strategic green innovation. Second， the heterogeneity analysis of the upstream， middle and downstream of the Yangtze River Economic Belt shows that after the implementation of the Great Protection Strategy of the Yangtze River Protection， the upstream， middle and downstream heavily polluting enterprises in the Yangtze River Economic Belt only carry out strategic innovation， and the overall quality of green innovation of heavily polluting enterprises in the Yangtze River Economic Belt is not high. Third， the Great Protection Strategy of the Yangtze River mainly facilitates the green innovation of heavily polluting enterprises with greater financial pressure and higher political affiliation， and promotes their substantive green innovation. This indicates that when the regional financial pressure is low and the enterprises don't have political connections， the promotion effect of the protection strategy on the substantive innovation capability of heavily pollution enterprises will be weakened. Finally， the pressure of environmental legality and external attention of heavily polluting enterprises has been increased significantly since the issue of the Great Protection Strategy of the Yangtze River was issued. This means that the Great Protection of the Yangtze River may promote the strategic green innovation by promoting the 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investment of heavily pollution enterprises and attracting the attention of the stakeholders of heavily pollution enterprises.

By evaluating the micro-effects of Great Protection Strategy of the Yangtze River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green innovation， this paper provides new and reliable micro-empirical evidence for the application of Porter hypothesis in developing countries and expands the research on the driving factors of corporate green innovation has been expanded. Moreover it enriches the research on the impact of command-and-control environmental regulations on green innovation by analyzing the heterogeneity of the impact of the Yangtze River Great Protection Strategy on the green innovation of heavily polluting enterprises from regional location， regional financial pressure and corporate political connections. Finally， the study investigates the mechanism of the impact of Great Protection Strategy of the Yangtze River on the green innovation of heavily polluting enterprises， and clarifies the role of pressure of environmental legitimacy and external attention. The research conclusions provide important policy implications for how to use command-and-control environmental regulations to promote the green innovation capability of heavily polluting enterprises.

英文關鍵詞Key Words：Yangtze River Economic Belt; Great Protection of the Yangtze River; Green Innovation; DID

收稿日期：2022-02-28? 修回日期：2022-04-20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20&ZD095）；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一般項目（19BGL019）；重慶市社會科學規劃項目（2021NDYB032，2019WT54）；重慶工商大學高層次人才科研啟動項目（2055027）

作者簡介：陳震（1987-），男，重慶人，博士，重慶工商大學會計學院講師，長江上游經濟研究中心博士后，研究方向為綠色金融、生態經濟；田冠軍（1974-），男，湖北襄陽人，博士，重慶工商大學會計學院教授，研究方向為技術創新與價值創造；王銘瑞（1997-），男，四川南充人，重慶工商大學會計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技術創新；文傳浩（1972-），男，重慶人，博士，云南大學經濟學院教授，研究方向為區域經濟、生態環境與可持續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