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為尼山

李翠

“峨峨尼山，蔽于魯邦；篤生圣人，維民之綱。”

在濟寧曲阜市東南約30公里處，有座東西走向連綿起伏的小山脈，其最高峰不過340米，論雄、奇、險、秀，皆不出眾。然而遠遠望去，此處五川匯流，五峰連峙，群峰舒緩，和諧安詳。尼山，如同它所承載的儒家文化一般，靜靜佇立在亙古至今的歷史長河里。

歷史敘事向來多以圖像和文字為載體。太史公著《史記》，用一支筆，娓娓道出孔子父母“禱于尼丘得孔子”的故事。相傳孔子因“生而首上圩頂”，即頭頂中低周高似尼山山峰，故得名“丘”。后世為避圣人名諱，改稱尼丘山為尼山。

尼山五峰環抱之中有一條小溪，夏秋季節，流水潺潺。溪由山澗匯流而成，經孔廟、觀川亭、坤靈洞向東注入沂水，因哺育圣人成其千古大道，故被后人譽為智慧之源——智源溪。

坤靈洞亦名“夫子洞”，相傳為孔子的誕生地。明代詩人、孔子后裔孔公璜詩云：“林深文德來鳴鳳，洞古坤靈起臥龍。”由坤靈洞拾級西上便是“觀川亭”，《論語·子罕》篇記錄著孔子登臨尼山的觀川感悟——“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尼山之上，孔子一嘆，震爍古今，余音千載。

與其說是尼山鐘靈毓圣，不如說是孔子選擇了這圣山，儒家思想選擇了這圣水。太史公云：“《詩》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然心鄉往之。”孔子誕生于尼山，儒家文化由此發源并綿延至今，在人類文明的發展史上構建了一方“和而不同”的文化世界。自此，尼山成為一種文化的雋永象征，一座思想的巍峨殿堂。孔子的一聲嘆息，牽動了多少后世的回眸。

作為儒家禮制建筑的代表，尼山孔廟依山而建，遠離熙熙攘攘的煙火氣，古老的蒼松之間，飛檐翹脊若隱若現，營造出一種東方式的靜謐情調和神秘氛圍，見證著朝代的興衰。與闕里孔廟相比，尼山孔廟的功能不只在眾人觀瞻的歲時祭祀上，還是一處廟學合一的文德教化之地。

廟始見于《魏書·地形志》，唐代以前主祀孔子父親叔梁紇。后周顯德年間，兗州太守趙侯于尼山再度建廟，開始祭祀孔子及儒門賢哲。北宋仁宗慶歷三年（1043年），孔子第四十六代孫、襲封文宣公孔宗愿對尼山孔廟進行擴建，設立講堂與學舍，增加了書院的教育功能。北宋末年，金兵入侵，各地戰火紛擾，尼山孔廟損毀荒廢。元順帝至元三年（1337年）正式設置尼山書院，任命彭璠為山長，其后大規模復建祠廟并塑孔子像，造禮器、祭器，建大成門、大成殿等。明清時期又經歷次修葺和擴建，道光帝時形成現存規模。興廢之間，是歷代王朝或尊孔或抑孔的史實記錄，更是儒家禮樂文化生命力的體現。

“元儒四家”之一的虞集在《尼山創建書院記》中記載：“學宮在廟之西，仿國子監制也。”尼山書院是以北京國子監的布局方式為模板，采取“左廟右學”的規制。作為官方太學，北京國子監是國家最高學府，孔廟在國子監的東側，兩者相鄰而建，各司其職。尼山孔廟雖然在規模、體量、規制上遠不及國子監，然而其所涵蓋的教育教化的文化功能是一致的。

書院是否曾聚徒講學、延師教授，寂靜的尼山是否曾響徹朗朗的讀書聲，囿于史料闕如，不可得知，但氣勢恢宏、悠揚悅耳、莊重和諧的樂聲確實曾響徹尼山。據虞集的記述可知，元代尼山書院的生徒以培養釋奠禮樂舞生為主。樂舞生是孔廟釋奠禮的奏樂者與佾舞者的統稱，又稱“樂生”或“佾生”。宋、金以前，孔廟樂舞生皆為孔氏家族子弟，元、明、清時開始從民間異姓俊秀弟子中選拔。放飛想象吧，此處叢林郁郁，松濤陣陣；樂舞生們研習雅樂，聞鼓而進，擊鐃而退，文武有序；演奏者莊嚴地將編鐘敲響，金聲玉振，鐘聲磬韻，中和有序；一時間云飛泉躍，山鳴谷應，猶如天籟之音，怎不動人心魄？

“樂者，天地之和也。禮者，天地之序也。”周公所創立的禮樂文化奠定了中華文明的底蘊，魯國保存了周朝的禮樂典章制度，孔子則成為禮樂文化的傳承者，“郁郁乎文哉！吾從周”。孔子一生奔走呼吁和渴望恢復的，就是“克己復禮，天下歸仁”！他在齊國聞聽韶樂，美妙之音不止能夠余音繞梁、三日不絕，更使人三月不知肉味。他拜師襄子學琴，作《幽蘭操》，表達君子修德立道，不以窮困而改節之志。子曰：“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禮以節人、樂以和情，禮之外化、樂之內化，禮之理性、樂之感性。以禮相樂，以樂輔禮，禮樂并行，成就中華文明的和諧詩篇。

禮樂悠悠，文化泱泱。2008年，曲阜首次恢復中斷了半個多世紀的春季祭孔傳統。2009年，曲阜春祭由闕里孔廟移至尼山孔廟進行，并從此成為定制。“天行大道降仲尼，地擇凈土孕尼山。”在孔子出生地尼山舉行具有重要象征意義的春季祭孔，既凸顯了尼山作為孔子儒學源頭的歷史價值，也傳遞了道統承繼、代代不息的文化意義。其后，又陸續策劃推出了成人禮及夫子洞廣場學童啟蒙開筆禮等豐富多彩的系列文化活動，使文化內涵和社會影響力不斷擴大。

尼山孔廟，就像一個巨大的文化磁場，發散出強大的吸引力和輻射力，構筑起文化交流平臺，成為文明互鑒高地，賡續文化之火，守護文明之光，涵養中華氣象，傳播中國聲音，推動不同文明交流對話。尼山孔廟是華夏民族悠久思想文化的遺跡和文化淵源的載體，是中華禮樂文化的和諧詩篇。

石碑是研究古代社會政治、經濟、文化、藝術的珍貴史料，其上的碑銘則為重構歷史提供了文字證據。尼山存有從元代到民國時期的石碑十余座，或為歷代官員、資助者重修尼山孔廟、書院的記錄，或為襲封衍圣公修繕、致祭的記錄，那些文字刻痕的流動，是對歷史過程和事跡的沉思，也是對自身歷史位置的思考。

尼山孔廟欞星門外西側亭有塊石碑，被摧殘過留下的痕跡給人無限的歷史滄桑感。碑文記錄著末代衍圣公孔德成欲重新修繕尼山孔廟卻苦于銀兩短缺，福建同安的郭禎祥慷慨解囊，承擔全部修繕費用的故事。雖然主要記錄修廟緣起與資助者的簡況，但碑文結語強調在記錄重修孔廟之事的起緣后，又記載出資人郭禎祥的家教和義行，是立碑者感嘆當時道德之敗壞、人心之牿亡、風俗之偷窳，用以譏刺鄙薄的流俗。碑文中講到郭禎祥自幼便是孤兒，全賴祖母許氏教導，其中“以明倫教孝為最”，他便一直稟承祖母遺訓，“數十年如一日，不以時勢而或渝”。碑文還特舉《詩經》“永言孝思，孝思維則”之語以許之。

石碑象征著“過去”，見證了朝代的興衰，碑身會被風雨磨蝕，但那些雋永刻痕卻使它能夠凌駕于時間之上，承載起永遠無法抹掉的文化基因。

堅實的土地，深邃的星空，勞作的人，無聲的花開花落，青磚會長出苔蘚，彩繪會被風雨褪淡顏色，進出的眾生會轉換無數的面目，而尼山，仿佛是流逝的時間里不曾移動的坐標，仍回蕩著溫柔敦厚的遺風。因為悠悠兩千余年，孔子思想薪火相傳從未間斷，因為這鄉村與山野之間，庇護著中華民族文化和精神記憶的創造性火種。今天，尼山孔廟再鳴新聲，牽引著中外游人探尋的腳步，邁向朝圣之路，到尼山追憶先哲，思幽冥想，與圣賢靈魂對話，在歷史的瞬間眺望永恒。云霧、蒼柏、建筑、石碑、朝圣者，都在無所不包的尼山畫面里自得其所，水乳交融，天人合一。

編輯/刁艷杰

What Does Nishan Symbolize

Nishan （Mount Ni）， located about 30 kilometers southeast of Qufu， Jining， is said to be the birthplace of Confucius， and thus has a series of Confucius-related legends. Encircled by five peaks， Nishan has some sights and relics echoing these legends， e.g. the Temple of Confucius， the Guanchuan Pavilion， and the Kunling Cave， which have gradually become true and powerful historical memories and cultural entities， attracting visitors to recall the past in Nishan.

As a representative of Confucian ritual architecture， the Nishan Temple of Confucius was built near the mountain. Compared to the Queli Temple of Confucius， it not only functions as an annual sacrificial site， but also is a place of cultural and moral education combining temple worship and learning. In 2008， for the first time， Qufu resumed the spring tradition of Confucius worship that had been suspended for more than half a century. In 2009， the Qufu Spring Confucius Worship Ceremony was transferred from the Queli Temple of Confucius to the Nishan Temple of Confucius， and became a fixed system from then on. Afterwards， a series of cultural activities， including the Coming-of-Age Ceremony， and the First Writing Ceremony for Schoolchildren at the Fuzidong Square， were planned and launched. Then， the Nishan Forum on World Civilizations and the global Confucian culture experience base – Nishan Sacred Land– appeared with the bells of the Confucius Worship Ceremony at the Nishan Temple of Confucius， drawing world-wide attention.

In addition， Nishan has retained over ten steles from Yuan dynasty to the Republic of China， which are records of past officials and of funders for the rebuilding the Nishan Temple of Confucius and the Nishan Academy， or records of hereditary Yanshenggong making repairs and offering sacrifices. Those inscriptions are not only reflections of historical processes and deeds， but also reflections on their own historical position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