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人擁抱陌生世界的地方

呂品

今年5月，我們去英格蘭西北著名的湖區玩了幾天，住所附近的沃斯特湖（Wastwater）是英格蘭最深的湖，從東北向西南延伸，形狀狹長。在湖東南側的山坡上沿湖而行時，我注意到對岸郁郁蔥蔥的樹林中有一座似曾相識的三層高的大屋，隱隱還能見到都鐸復興式風格的白墻黑梁。盯著看了一會兒，我終于想起來了：我來過這里，而且在那棟樓里住過！

那是好多年前了，當時我在英格蘭的紐卡斯爾大學工作，有一年夏天一群外國同事，主要是做短期訪問的歐洲人組織大家去湖區玩，租了三輛車，拉了十幾個人一路開到湖區。到達時天已經全黑了，被告知我們住的是青年旅舍，在大房間內一排排雙層床中自己找一個鋪位就好。我記得被褥是可以租的，其他一切自理，仿佛回到了學生時代。

在英國住過青年旅舍的，大概都有和我相似的經歷。青年旅舍大都位于風景優美的鄉村郊野，一般是一座有一定歷史的老房子，可能曾是住宅、學?；蜣r舍。內部一般男女分住，每個房間有數量不等的雙層床，有床墊，但是床單被褥要么自理要么另計，有一間大廚房供所有人使用。住宿期間很少或幾乎不會見到工作人員，但是有機會和來自世界各地的臨時舍友攀談聊天。簡陋紛亂，開心熱鬧，當然關鍵是非常便宜。

青年旅舍的理念最初來自德國，目的是為年輕人提供便宜的旅行住宿處。1930年代，青年旅舍在英國紛紛興起，聯合成立了青年旅舍協會（YHA）。在經歷了二戰的低谷之后，1950年代青年旅舍再度蓬勃發展，其經營模式也逐漸發生了改變。現在“旅舍”（hostel）仍然泛指所有便宜而簡單的旅行住處，但是英國的YHA是一個慈善機構，以專業管理模式經營下屬的150多座青年旅舍。機構的宗旨是幫助“所有人，特別是缺乏條件的年輕人”了解、熱愛和關心鄉村，理解城鎮的文化價值，最終改善健康、恢復精力、提升教育。

YHA這三個字母組合和它所代表的理念在英國深入人心，所以當最近新聞報道說YHA打算將20座青年旅舍關閉并出售時，不少人嘆息不已。YHA給出的理由是前兩年的新冠疫情和最近的生活成本危機導致入住人數大跌，嚴重影響收入，但是也有人指出，另一個原因是英國脫歐之后，來自歐洲的學校旅行團大為減少，而這些學生團住宿通常首選青年旅舍。YHA表示在選擇買家時，會優先考慮計劃繼續經營旅舍的人，但是許多人擔心買得起的多半是想把這些位置優越的大屋改造成私宅的人。在這20座待售的青年旅舍中，最貴的一座位于西約克郡的“勃朗特鄉村”（Bronte Country），這一地區風景優美，并且與寫了《簡·愛》和《呼嘯山莊》等名作的勃朗特姐妹的創作活動緊密相關，在房地產市場上很受歡迎，其95萬英鎊的起價，對旅舍經營者來說也許有較大風險，但對想買私宅的人卻并非高不可攀。

我那天在湖對岸看到的，就是當年住過的青年旅舍，還好它不在出售名單上，不過據說已經與時俱進，不僅可以預訂私人房間，不與陌生人同睡一屋，樓里還有酒吧。青年旅舍其實不僅便宜，還提供了一個讓人擁抱陌生世界的場所，我相信很多人和我一樣，寧愿它們因“升級”而變得貴一些，也不愿意看到它們變為只供個人享有的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