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到理塘不再回

鄒安音

山南·牧心

你看見了嗎？

山南的山，亙古綿長，在世界的屋脊。它每天都沐浴著太陽，披一層白亮的光衣，有淡淡的銀輝，清俊而遼遠。

天地靜寂。山峰與山峰之間，千年守望，互訴衷腸，蓮花一樣綻放。蓮的心事，你一定懂得。

水從雪山奔涌而來。它有玉一般的質地和顏色，裹挾著山的雄渾和豪邁。那是雅魯藏布江日夜兼程的腳步，不知道它帶來了什么樣的訊息，也不知道它想要停靠的地方在何處。

那是你的投影嗎？如水的柔情，如水的清澈。

大地在震顫。在離天最近的地方，它聽到了雪化的聲音，泉流也汩汩而來，打濕了它的心靈。

山南的春天來臨了。

布谷鳥開始歌唱，聲聲催人老；唐柳在風中搖擺，似乎也要把一段真摯的愛情故事傳唱；桑耶寺的鐘聲敲了一下又一下，而那些關于過去、現在、未來的故事和傳說，隨著風兒飄散在天地。

山南，這里有祖先的第一部經書，第一片耕地，第一個寺廟……

焚香、祭祀、舞蹈、轉山……古老的耕作儀式結束后，青稞也在發芽了。

詩情生發在這個春天，少年的身影，一步三回頭，一點一滴刻錄天地間。

偶然的相遇，驀然的回首，注定彼此的一生，只為眼光交會的剎那。

剎那間，我看見你流淚的面頰，看見你留戀的雙眼，看見你踟躕的腳步，看見你泣血的心臟，向著拉薩……

白云低低，俯首山岡。它們緘默無語，卻會在某個想念你的時候，化作雨滴，隨著風兒，直到地老天荒。

你是山南最美的少年郎。哦，不不不，你是山南蓮花峰里飛出的仙鶴，有著山南云一樣的風情，有著山南水一樣的心境，只為朝著那更高的地方飛翔！

啊，別了，生我養我的地方；別了，我的戀人仁增旺姆。心戀山南，不舍山南！

拉薩·鴻影

拉薩，天空深邃，云詭波譎。

在拉薩，我是最大的王；在世間，我是最美的情郎。

在這世界最高的城—一布達拉宮，我只想看一眼那天空的純凈藍，觸摸一下高原那雪白的云；我只想要那滿天的星斗，映襯這宮墻的赭紅。

暗河四涌，但泉流無聲。落英繽紛的拉薩河，清清淺淺的拉薩河，就這樣靜悄悄地日夜流淌著。

它流過神山的偉岸，它流過天地的曠達，它流過歷史的迷幻……它流過所有的所有，想要給我一個新的布達拉。

白云能借我一雙翅膀嗎？我只想飛出這幽深的紅墻，肆意行走在拉薩的街上。我要像他們一樣大聲地歡笑，像他們一樣開心地捉著迷藏，像他們一樣喝著青稞酒和酥油茶，像他們一樣挽著戀人的手，走進八廓街的燈火闌珊處……

那里有我的瑪吉阿米，那里有我的人間煙火，那里有我一生一世的情愛和愿望：執子之手，陪你癡狂千生；深吻子眸，伴你萬世輪回；執子之手，共你一世風霜；吻子之眸，贈你一世深情。

這熾熱的告白，像布達拉宮長長的紅墻，像拉薩上空赤日的烈焰，像那一襲飄過雪地的紅袍在燃燒！

我只想牽著心上戀人的手，從奔涌的雅魯藏布江而來，從蓮花般盛開的山峰而來，在風馬的低語和經幡的頌揚聲中，繞過大昭寺的柵欄，雙手合十，點亮一盞屬于我們自己的永遠的明燈。

我只想在某個月出的夜晚，即使滿地的雪霜，也要拋散紅塵的埃粒，也要掙脫身上的桎梏，也要擁你入懷。

月光啊月光，請給我的詩歌配上最美妙的畫影；熊熊燃燒的爐火啊，請為我的詩情插上想象的翅膀：飛到理塘就轉回！

流星劃過的天空，留下一顆不隕的靈魂。

青海湖·詩魂

我這一生的最后一眼，是青海湖。

湖水茫茫，天際相接。

是日月山晶瑩的淚滴，還是倒淌河潺潺的低吟；是“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情，還是“此情可待成追憶”的絕響？

從山南到拉薩，從拉薩到青海湖，紅塵之中，一步一丈量；紅塵之外，靈魂在攀升，在飛揚、飛揚……

他本是世間最真的少年郎，就像青海湖的一尾魚兒，自由自在，永無羈絆。他消逝在湖水淼淼的天域，那可是要回到山南的故鄉？那里有他的親人，那里有他的童真，那里有他的心上人。

他本是拉薩街頭最動情的凡人，就像青海湖邊盛開的花兒，白的是雪，粉的是霞，紅的是火；就像湖邊草原上奔跑的馬群，激情飛濺，旋律高昂。

他本是降落人世間的一只鶴，不染纖塵，孤鴻飛影，像青海湖上盤旋的鳥兒，聲聲鳴叫，是離愁！淺水徘徊，是作別。

與卿再世相逢日，玉樹臨風一少年；不觀生滅與無常，但逐輪回向死亡；絕頂聰明矜世智，嘆他于此總茫茫。

此一去了無牽掛，此一去心魂永駐，此一去望斷天涯。

青海湖邊，太多的故事和想象，太多的傳說和寄情，像瘋狂生長的野草，世世代代，永不相忘。

理塘·圣境

理塘，理塘……一次次呼喚它的名字，隔空了歷史和地域。

天上的仙鶴啊，借我一雙潔白的翅膀，我不會遠走高飛，飛到理塘就返回。

它是倉央嘉措心上的勝境。心上的草，漸漸地枯了；心上的雜事、雜物，次第消失。山南的白云和農莊，拉薩的星光和紅城，青海湖的鳥兒和羊群，都投映在理塘的草葉上、湖泊里、雪山中……

它是倉央嘉措夢想的遠方。花開花落的聲音，讓蜜蜂去翻譯吧……這里的山會歌唱，這里的水會舞蹈，這里的人是天使。這是遠離俗世的仙境，它的每一棵樹，仿佛那詩歌的符號；它的每一朵花兒，宛如那詩歌的字章。

它是倉央嘉措靈魂的歸依。百花美得一錯再錯，杜鵑聲聲……格聶神山晶瑩的雪，是母親的胸膛，是愛人的微笑，是女神的心臟。它巍巍屹立于川西，卻成為中華民族精神的原鄉。

那一天，我閉目在經殿香霧中，驀然聽見你誦經中的真言；那一月，我搖動所有的轉經筒，不為超度，只為觸摸你的指尖；那一年，我磕長頭匍匐在山路，不為覲見，只為貼著你的溫暖；那一世，我轉山轉水轉佛塔啊，不為修來生，只為途中與你相見；那一世，我轉山轉水轉佛塔，只為與你相遇。

夢中的理塘，今天的理塘，在夢境和仙境中交匯：山花在搖曳，馬兒在嘶鳴；藏寨星羅棋布，如星星降落凡塵……

鍋莊跳起來了，酥油茶的香氣，也飄散到了遠方。

時空之眼倏地閃放。就在那一刻，就在千年之后的理塘，在離天空最近的世界第一高的天空之城，仿佛穿越了時空的隧道，一個有血有肉、有情有愛的男子，抖落了所有的虛幻和苦情，笑吟吟地從歷史的篇章中走來，走進了理塘的今天、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