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校劃片政策對教育資源重新配置的思考
——基于效用曲線和定量分析

張 宇

(華東師范大學 教育學部,上海 200241)

目前,我國地區間教育資源配置不均,源自于新中國成立初期推行的重點校制度、學軌制、義務教育地方辦學分級管理等政策,將資源向部分優秀人才傾斜[1]。在提高教育資源配置效率的同時,也影響了教育公平。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化,我國的教育機會總量增加,九年義務教育毛入學率達到99.91%,教育公平中的覆蓋問題基本解決。嚴格落實就近入學以及學區制度是為了進一步促進教育公平[2]。然而,購買學區房和戶籍跨區轉移卻成為擇校的新手段,進一步引發教育資本化的現象以及群分效應[3]。在這種情況下,一方面亟需增加優質教育資源的總量;另一方面教育資源配置需要進入不同群體同等對待階段,并向著對弱勢群體補償教育的區別對待階段發展[4]。由此,多校劃片政策應運而生。該政策解除了房屋戶籍和學校間的綁定關系,一方面,可適當地平均優質教育資源的獲得機率;另一方面,通過弱化學區房的作用,縮小家庭經濟實力對教育資源競爭的影響,以保護弱勢群體受教育權利,最后倒逼整個區域的教育資源均勻化[5]。

多校劃片作為一種調節教育資源分配的機制,可促進教育機會平等,平抑學區房溢價,但在優質教育資源不足時,并不能徹底實現教育公平[6]。因此,在政策試點落地過程中出現了一些質疑的聲音。首先,多校劃片對學區房價格調整效果有限。張昕指出,如果房產交易處在家庭凹形風險偏好下,其對學區房價格調整主要通過低價學區房價格上漲實現。這會對普通家庭為子女安置落戶接受教育造成困難[7]。其次,多校劃片政策會降低教育資源配置的效率。多校劃片在一定程度上剝奪了部分家庭爭奪優勢資源的機會。李宇嘉的研究認為,在教育資源不均衡的情況下,按照房產分配教育機會仍是目前最優解,在政府保障義務教育普惠的同時,應當留有機會讓優勢家庭爭奪優質資源[8]。最后,多校劃片將導致以房擇校向以房擇區轉變,擴大擇校熱的范圍。多項研究認為,這無形中擴大了學區房的范圍,當學位和入學資格剛性掛鉤且學區間教育資源存在差異時,多校劃片將導致學區房熱從點狀催生到成片狀呈現,無法徹底遏制學區房溢價,解決擇校問題[9]。本文以北京市西城區為對象,通過定量分析討論家庭對政策的響應行為。這有助于政策考慮利益相關人的訴求,因地制宜地推動多校劃片平穩實施。

一、研究方法

本文首先以北京市西城區825個社區以及55所公立小學為對象,從教育經濟成本Cedu、通勤時間T、可獲得教育資源R、家庭經濟投入收益效率λC、通勤時間投入收益效率λT、各社區可獲得教育資源與地區平均的差別DX,6個方面定量分析多校劃片對教育資源重新配置的影響。由于我國中、高考資格與戶籍綁定,購置學區房是居民使子女獲得穩定教育的主要辦法。因此,購置學區房的經濟開銷成為北京子女教育投入的重要組成部分。本文按照三成首付,以北京人均居住面積計算房貸月供,納入經濟成本Cedu的統計分析。在上述6個方面中,Cedu,T,R代表教育資源的可獲得性;λC和λT這2個指標表示家庭從金錢和時間2個方面討論居民的需求是否有滿足的渠道;最后,DX反映的是各學區間資源配置是否均衡。

在分析多校劃片時,本文根據字面含義,將學生隨機分配到原學區以及相鄰學區的學校就讀,并引入以下假設,簡化分析:

2.每個小區適齡入學兒童人數與小區戶數成正比。

3.在進行多校劃片時,每所學校沒有招生上限(1)本文相關數據及分析,均可從https://github.com/Yu-zhang-ssci/Xicheng-Education-research.(2021-08-21)[2023-01-20]獲取。

二、討論與分析

(一)西城區教育資源現狀分析

西城區內包括11個學區,各學區各級學校分布如圖1(a)所示。本文通過對55所學校在管理水平、師資力量、家長滿意度和學校重點等級等4個方面的公開數據,評估了各校教育資源,以分析西城區的教育資源配置,可看出各學區間的教育資源差別巨大,如表1所示。整體而言,南部和東部學區的學校數量明顯多于其他學區,但其資源較差,優質教育資源在中間地帶明顯聚集。

表1 西城區各學區內的加權基尼系數 及多校劃片后相應的模擬期望值E[R]、E[DX]和

(a)西城區11個學區與55所公立小學的位置

(二)相鄰學區多校劃片政策對教育資源重新配置的影響

首先,多校劃片能均化各學區的教育資源,但區位關系對分配效果至關重要。多校劃片對教育資源的重新配置分析如表1所示,金融街、德勝、月壇等中心優勢學區的教育資源期望E[R]下降,其相鄰的弱勢學區如大柵欄、廣安門外、長安街、什剎海等E[R]提高,表明多校劃片促進了教育機會均等。但陶然亭—白紙坊學區(簡稱為陶然亭)、展覽路和新街口學區家庭可獲得教育資源朝兩極化發展。陶然亭位于西城區南部邊緣,為弱勢學區,相鄰學區的教育資源水平與其持平。因此,該學區獲益極少,學生通勤負擔反而增加,需要更加細致的考量。對于新街口和展覽路,被優勢學區包圍,因此家庭可獲得教育資源期望提高,并更加均衡,成了政策最大的受益者。在教育資源不均衡的地區,區位效應會導致優質教育資源更容易在優勢學區間流動,使單校劃片下的以房擇校向以房擇區轉變。從這方面考慮,在制定多校劃片政策時,應該擴大優質教育資源的覆蓋范圍,向陶然亭等邊緣弱勢學區注入更多教育資源進行補償。

(a)家庭教育經濟投入

另外,多校劃片會嚴重增加學生通勤時間,加重負擔。如圖2(b),按乘坐公共交通計算,學生單次通勤時間從7—25分鐘增加到30—40分鐘,并且西城區內通勤時間的不均衡程度擴大。由于多校劃片的隨機性,會出現門口就是名校,但上不了的窘境。這表明相鄰學區多校劃片一刀切的做法并不恰當。

最后,多校劃片政策會關閉優勢群體對公立優質教育資源的獲取通道。各學區教育花費,在多校劃片后回報率普遍降低,表明學區房的高溢價問題被有效解決。但是對優勢家庭,如果缺乏優質民辦教育替代,也失去了追求優質教育的機會。因此,政策層面需鼓勵發展市場化的民辦教育,補足優勢家庭對優質教育資源的需求。

(三)通過效用曲線,在不同的家庭風險偏好假設下,分析多校劃片對教育公平的影響

多校劃片后,如表1,展覽路和月壇平均教育資源最高,但劃片范圍內基尼系數GR分別為0.52和0.51,可定義為優勢非均衡學區。如果考慮家庭的自由遷徙,德勝、什剎海、新街口的家庭由于其教育資源R低于展覽路和月壇,而經濟投入Cedu更高,將向月壇和展覽路遷徙。根據供需關系,月壇和展覽路內房價將繼續升高,而德勝、什剎海、新街口房價下降,最終實現均衡。在保守型效用曲線下,優勢非均衡學區家庭的心理效用關于學區內教育資源遞增,但邊際效用遞減,如圖3(a),其中RL和RH為優勢非均衡學區內學校最低和最高的教育資源,RE表示學區內家庭教育資源期望。對于展覽路和月壇,若存在均衡學區的教育資源達到RD(RDRE的均衡學區時,家庭才有等價替代學區可選擇。然而,這種均衡學區暫不存在,所以展覽路和月壇房價將超過什剎海不斷上漲。此時,經濟優勢人群遷入,稅收和教育投入增加,群分效應加劇,以房擇校將向按區擇校發展。

(a)保守和激進型 (b)家庭在優勢非均衡學區的效用曲線

對于弱勢學區,如廣安門內、外的教育資源及其均衡程度接近,互成替代關系,因此學區房價將趨向平均。對弱勢非均衡學區如大柵欄、廣安門內的學區房價與其接近而教育資源更優,因此大柵欄房價下降。在保守型效用曲線下,如果陶然亭可成為大柵欄—椿樹—天橋的等價替代學區,則大柵欄房價將向陶然亭靠近,陶然亭房價小幅上漲。而在激進型效用曲線下,陶然亭無法成為任何學區的等效替代,學區房價會保持整個西城區最低,經濟能力允許的家庭可能會從該學區遷出,對應著該區域的稅收和教育投入減少,西城區內教育資源差距將擴大,教育不公平加劇。

三、結論

本質上,多校劃片通過教育資源的再分配,暫時緩和了不同群體間對優質教育資源爭奪的矛盾。本文認為,多校劃片表達了我國追求教育公平的決心,既是為進一步優化教育資源配置、提高教育質量爭取時間的權宜之計,也是擴充教育資源過程中必須經歷的階段。當優質教育資源充足時,教育資源不均帶來的學區房的溢價消弭,入學政策將逐步回歸就近入學。本文的分析表明,政策落地需要更細致的調整,包括優化教育資源配置,加強在邊緣學區的補償性教育資源投入,深化集團辦學,擴大名校的招生劃片范圍;在逐步推行多校劃片的過程中,注意協調公共交通資源,保障適齡兒童上學的便捷性和安全;在平均化公立教育資源的前提下,鼓勵市場化的民辦教育發展,同時注意防止民辦教育對公立教育資源的搶奪,避免公立教育空心化;在政策推行過程中,做好宣傳、解讀和說明、控制市場的投機情緒和推進租住同權的教育政策實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