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風雨磐石》雙線敘事的人物形象塑造

鐘紅英

《風雨磐石》是青海女作家最新出版的一部長篇小說，作為鄉村振興文學的一種，作家采用第一人稱與第三人稱并行敘事的雙線結構，講述了青藏高原上一個村莊走出貧困“華麗轉身”的故事，小說借黃志遠、黃梓琳（自稱草芽）父女二人的不同經歷，在雙線框架下不斷推進展開，既有城市視角，也有鄉村角度，人物形象從兩個既獨立又有彼此聯系的故事中逐漸清晰。

雪歸以中短篇小說敘事見長，曾出版過四部中短篇小說集，作品見于《文藝報》《北京文學》《芳草》《長城》《清明》等國內各大期刊。《風雨磐石》是雪歸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嘗試了新的創作形式，借鄉村振興的時代大背景，以磐石和草芽兩個意象將故事串接起來，讓駐村“第一書記”、回鄉創業的青年人、堅守鄉村的村民、在城市打拼的各類人等交織在一起，一邊是高原上名為瑪佶的村莊里如火如荼的花海農莊建設，一邊是城市里顛沛流離奔波不止的奮斗，小說最后以一句“歲月的長河里，靜水流深”收尾。不論是在城市掙扎著生存的草芽寫給自己的65 封信，還是黃志遠在村里為村志編寫不遺余力、為花海農莊建設殫精竭慮，一幅生動鮮活的現實生活場景就此展開，使讀者既能感受到時代大潮中傳統鄉村的變遷，也能體會到現代都市的光怪陸離。

《風雨磐石》中，第一條線的主人公黃志遠是年過半百的男性，其矢志改變山村貧困面貌的同時，致力于一部村志的編撰；第二條線的主人公黃梓琳年輕美麗，執著追求理想和真愛，屢遭挫敗卻百折不撓，她以不斷給自己寫信的方式排解人生苦痛，尋找內心的星辰大海，不斷成長。雪歸通過兩個平行世界的紛爭傾軋，刻畫出一組奮力抗爭、不畏艱難、不甘屈服的人物群像，以磐石和草芽作喻，在充滿寓意和象征的張力中呈現現代鄉村與城市的生存狀態，表現出人物各自的困惑與悲哀、掙扎與覺醒、歡喜與焦灼，凸顯出現代人性中最真實的一面。

小說中草芽所遭受的侵害，以及其后失敗的愛情，都讓人唏噓不已。對于偏好大團圓結局的人來說，可能會感到遺憾。現實生活從不以我們的個人意志為轉移，盡管我們萬般迫切地期待美好結局，但現實總會以其骨感冷硬讓我們無法回避它的殘酷與無情。也正是因為現實曾令我們如此失望，才使我們更有理由為美好的理想生活而努力，小說中的草芽如此，相信作為讀者的我們也不例外。

值得一提的是《風雨磐石》中黃志遠編寫村志的行動，讓我們看到了新時期農民的價值追求和精神境界——在莊稼地里刨食吃的同時，還自覺地肩負起振興鄉村的使命，不止要村莊擺脫貧困變得更好，還為其注入更為深厚的精神內涵。黃志遠的覺醒與努力很具代表性。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的《鄉村振興戰略規劃（2018—2022 年）》更具體地提出要鼓勵鄉村史志修編，村志村史編修在近年來漸成熱潮。村志作為地方志的一種，確如小說中所寫：“有了這個記錄，瑪佶就不會因為他們這一代人的老死、年輕人的外出而被塵土和時間永久淹沒。”

小說中對感情專一的黃志遠拒絕與高萬香茍合，他曾愧疚于自己的無能，無數次自責與愧悔，而后拼盡全力編寫村志和建設花海農莊，在罹患惡疾后他留下“功成不必在我”的遺言，獨自離家不知所終。這個人物自省自克、自覺自控，視人格操守為做人之根本，已經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普通農民，而他對八瓣梅花的喜愛，更使這個人物形象顯得生動、鮮活、豐滿。

值得一提的是小說中八瓣梅的意象選取很有代表性，小說中父女二人都喜愛這種花，女兒“把花用簡筆畫畫在書本的扉頁上，線條流暢，構圖簡潔，造型生動”，父親不但在家里到處種植這種花，還特地在花海農莊中開辟出一塊地種植。小說還寫到關于這種花的美麗傳說：在漫漫花海中，只要找到了八瓣花的它，就能夠得到“找到幸福”的祝愿。不言而喻，這種花也成為小說中人物追求理想的寄托之物，別有深意。

小說中的喬子良是個很值得探討的人物。這是個有理想有野心，又自大自負的人，他專注于事業，卻一事無成。不論是他無視黃梓琳多年來對他事業的支持與感情付出，還是他一心要建成喬氏博物館，或者是他專注于每一部專題片的質量卻無視數量，乃至他最后要求黃梓琳去當“間諜”，不擇手段獲取有利于自己的信息，在飽受打擊之后仍然能夠再次站起來，而不是一蹶不振。對于這個人物，我們自然哀其不幸，當他最后落入騙子的圈套，被騙得身無分文債臺高筑，讀者似乎很難對這個人物產生同情。而我們之所以對這個人物的感情如此復雜，也得益于作家對這個人物的成功塑造。

有意思的是，雪歸在小說中設置了兩個與人物關聯密切的博物館，一個博物館在眾人的努力下，以最小的代價、最低的成本建了起來，而另一個始終是空中樓閣。也許雪歸是有意為之，但其背后的苦心可見一斑：唯有不遺余力將藍圖繪到底，才有可能實現理想目標，否則一切只是紙上談兵，無所作為。

《風雨磐石》中的人物形象塑造，雪歸著力避免了單一化、臉譜化和扁平化，除了主要人物，小說中的次要人物的形象也值得關注。我們可以看到，暗戀黃志遠的高萬香早前曾無理也攪三分，后期有了逐漸轉變。而高萬香對剪紙藝術的熱愛，以及她精心剪出的龍鳳呈祥，使這個人物更加立體、飽滿。

關于高萬香的丈夫黃得聰外貌描寫詼諧風趣：

黃得聰是個馬臉，長方形的臉上下落差較大，兩眼橫向距離偏遠，且額頭較寬，于是兩條眉毛隔著眉心遙遙相望。此時，這距離不只橫在黃得聰的兩條眉毛之間，還橫在黃得聰和黃志遠兩個人之間。

當黃得聰的眼睛看似隨意地在黃志遠拿來的兩瓶青稞酒上停留了幾秒后，他的手指不厭其煩地撥拉著一個由飲料罐制成的煙灰缸。用他的另一只手把黃志遠遞過來的一根煙從中折斷，用大拇指、食指和中指開始了揉捻。從“撥拉”到“折斷”，再到“揉捻”，以及黃得聰那一雙渾濁的眼睛專注地緊盯著手中的煙，一連串動作中，這個人物躍然紙上，令人印象深刻。

《風雨磐石》中花枝招展、濃妝艷抹、巧舌如簧的朱娜，也是現實生活中常見的一種人，這類人的曲意逢迎和嘩眾取寵，雖為人所詬病，卻也能混得如魚得水。小說中關于朱娜給大家分吃燒雞的描寫，很有意思：

吃雞時，喬總會分到兩只雞翅膀，朱娜說希望公司在喬總的帶領下插上理想的翅膀飛得更遠。小秦和小李會各分到一只雞腿，朱娜說只有腳踏實地的員工才是好員工。而小張則是雞脖子，朱娜說小張要傳達好喬氏傳媒的聲音。然后，朱娜會和我分吃雞胸脯，每到這時，朱娜會挺著高昂的胸脯意味深長地對我說，你懂的。

僅這一段，這個人物的形象已然歷歷在目，栩栩如生。另外，小說中監守自盜的張偉和童文海、安永林等幾個傳統手工業者的形象也都讓人難忘。

當然，這部小說中的人物并不全是成功塑造，諸如黑惡勢力的代表張老大，難免單薄模糊之嫌，不知道雪歸是否有意為之，瑕不掩瑜，期待她能創作出更多更加優秀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