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網絡上有一個“李梓碩在印度”的自媒體賬號,僅僅三個月,就累超了40萬粉絲量。人們關注我的初衷,是為了獲取獵奇的印度社會新聞,了解那個搞笑的、奇葩的、符合刻板印象的印度。
但漸漸地我發現,人們嘲笑印度,也希望了解更真實的印度。
收到尼赫魯大學錄取通知書后的第一個工作日,我就向印度駐華大使館簽證中心提交了全部的申請材料。但由于中國人辦理印度簽證十分困難,苦熬了五個月零十二天,我才拿到那張學生簽證,而學校要求的報到時間為十月中旬。
由于印度高校基本上不回復外國學生郵件,僅在線下辦公室受理各種留學生的疑難雜癥,而且當時尼赫魯大學沒有任何中國留學生。懷著一顆忐忑的心,抱著搏一把的態度,我訂了從北京中轉中國香港飛往德里的機票。
今年一月底,我終于抵達了學校。
第一天上午,我按照昔日師兄的入學指南按圖索驥,找到了教務處的外國留學生招生辦。負責的女士說:“很遺憾,同學,你錯過了十月入學文件檢測的時間,錯過了十一月學籍注冊的時間,這個學期也接近結束,而你現在才來。抱歉,程序上,我們無法受理你的入學申請。”
我那時坐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只感覺自己正在墜入無邊的冰窟。
不,我覺得還要再掙扎一下!我向來不是死皮賴臉的人,但現在不得不這么做了。
“首先是我已注冊”,我向那位女士解釋,“我在去年八月份即完成了網上學籍注冊,并且繳納了一學期的學費,擁有學生身份和注冊號等等”。
那位負責人答道:“但是你仍錯過了文件實物核查的時間,也錯過了線下學籍注冊的時間,一旦錯過,系統不會再重新開放入學窗口。”
我努力打出第二波攻勢:“其次是簽證獲取十分困難,不是我不按時來報到,實則是你方使館不愿配合!”
負責人仍從容答道:“學校的錄取政策和使館的簽證政策不同步是合理的。此外,你可以提前向我方郵件表明你的簽證問題,而經過郵件辦公室核查,你既不主動發郵件闡明原因,也不回復我校招生辦詢問你能否按時入學的郵件。如果你仍然想在這里上學,請先回去,于下次招生季繼續申請。”
此時我突然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我曾努力發過很多郵件,結果是杳無回音,我也未接收到招生辦的詢問郵件。于是,我提出核查郵箱地址的要求。果然!我的郵箱地址當中有姓名縮寫“lzs”三個字母,而他們系統中給出的郵箱地址是“125”,一個重大的掃描錯誤!
負責人仍舊眉頭緊鎖,我乘勢追擊:“現在的問題只剩下我來晚了這件事,而這件事本質上是——學校的錄取時間和使館的簽證政策不同步。”
我決定拋出絕殺:“讓我們聊聊這件事,您剛才說,我可以先回去,于下次招生季繼續申請。可是,如果學校和使館的政策始終不同步,即使今年我依然拿到了錄取通知書,并且在第一時間申請簽證,基于中國學生申請簽證的困難,我依舊需要等待五六個月才能入境。屆時我再一次坐在這把椅子上,您還是會以遲到為由拒絕我入學。那么,如此第二年,第三年我一直申請,結果也不會發生任何變化。也就是說,只要學校和使館的政策不同步,中國的學生就沒機會在貴校入學。”
那位負責人終于色變了,她答應我會去上報主任,但無法擔保具體結果。
我終于松了一口氣,只要這個事情還有轉圜的余地,我就可以去學院尋求錄取我的那位院長的幫助。院長親自給教務處的幾位領導打了幾通電話,最終,教務處決定開大會討論我的情況,并將逐一表決是否要錄取我。
那天余下的時間,院長安排了他的博士學生帶著我,在學校教務處和學院辦公室兩頭奔波,去敲很多門,去見很多領導,去彎很多腰,去尋求他們的一個點頭。
就這樣直到黃昏,下班時間到了,我站在學院門口的臺階下,和身邊幫我跑了一天各辦公室的印度師兄說:“如果我就這么回去了,不僅學期學費打水漂了,還會白虧了兩張往返的機票。同時這也意味著中國學生沒機會在這里入學,而我就要放棄南亞研究,轉做別的方向,可能再也不會回印度了。”
這時,身后正有一群年輕學生從學院里面走出。他們告訴我,他們都是國際關系與區域研究專業的研一新生,是我的同班同學。隨后師兄引薦我過去,他們很熱情,問我遇到了什么困難,我于是一一說明。
臨走時,我主動提議大家拍一張合照。我說:“我可能和各位是同學,也可能不是,我的命運由教務處決定。如果留,以后請多關照,如果走,我也不會再有機會來印度,這張合照我會一直珍藏,證明我曾有過南亞研究的夢想。”
這之后的三周,我奔波在多個辦公室之間,向很多領導介紹自己,經歷了一場又一場的會議,簽署不同的文件。終于,我正式入學了。
不過,九九八十一難,這還只是故事的開端。
國際關系學院的院長對我說:“如果你真的想了解印度,想了解真正的印度,希望你至少能夠在學生宿舍,和你的同學們生活一個學期。”院長還說,“你要一直保持好奇,對身邊同學的衣食起居,對校外的社會見聞,對那些你不理解的印度生活中的一點一滴都要刨根問底。”
而這里生活實在太深刻了!尼赫魯大學是印度的左派社科高校,這里的學生崇尚集會抗議式的學生運動,而恰好我的宿舍是他們舉行抗議集會的關鍵地點。
剛在宿舍住下沒幾天,就多次因為停水、停電、食堂不衛生、校園不安全等原因在宿舍門口目睹了多場抗議。除此之外,生活當中各種下馬威洶涌而來,不斷打擊著我堅持印度留學的心。
和印度同學同住的經歷極大地鍛煉了我。在尼赫魯大學,停水停電是常有的事情,而這二者任何一個停掉都會直接導致失去熱水供應。新德里的三四月份,中午可以輕易達到三十多攝氏度,但晚上只有十多度。印度同學們出于宗教信仰會特意選擇白天洗澡,因此停水停電一般也多發生在晚上。然而,我睡前必須洗澡。如此一來,我不僅常常要咬牙洗冷水澡,克服自己洗澡后睡覺的習慣,而且還得忍受滿屋子的“腋來香”。
四月份開始,德里的氣溫開始走向夏季。由于尼赫魯大學是森林公園式的大學,因此住在學校宿舍里難免要做一些取舍。印度師兄說我有兩個選擇,要么住到最底層,那里涼快很多,但是蚊蟲滋生;要么住到頂層去,那里酷熱難耐,但是蚊蟲無影。我選擇了底層,因為我誤以為當地的蚊蟲是溫順無害的,直到我全身的皮都被咬得脫了好幾遍。住在底層的印度同學們并不怎么受到蚊蟲困擾,因為他們體表毛發茂密,常年吃香料,體味一定程度上可以驅蟲。
吃永遠是印度生活中最重要的一環。來印度前,我在學聯發布的“來印須知”中看到,印度的蚊蟲會傳播諸多疾病,而且多數地方難稱得上衛生。不過醫藥體系發達,便于隨時購藥。于是最后我的藥品盒里只帶了兩種藥,一種是瀉藥,另一種是止瀉藥。吃壞東西便秘的時侯吃瀉藥,吃壞東西止不住的時候吃止泄藥。
剛到印度,去得最多的是宿舍食堂。尼赫魯大學每個宿舍都有一個食堂,僅一三五七的晚上有葷餐可選,其余全是素餐,中午餐一餐50盧比,晚餐一餐60盧比(約等于5元人民幣)。但食堂的伙食和環境實在太差,每日咖喱豆沫煮稀湯,土豆番茄卷大餅。可以說,印度大學食堂就是:在比好的層面上望塵莫及,在思鄉的道路上一瀉千里;在菜品的質量上步履維艱,在探監的賽道上一騎絕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