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夫

周天紅

群山環繞，一水中流，大刀山一整個村子，就數劉大才的刀功最好。

劉大才住在大刀山后山半山腰的大坪子上，哪家哪戶逢年過節做大壽辦喜事嫁女結媳婦沒有不請劉大才幫忙的。劉大才是出了名的廚子，那殺豬切肉切瓜切菜辦酒席的功夫真的算得上是功夫。殺豬砍下來的豬頭豬腳桿二刀肉，掛在那里有模有樣，看了的人都比劃著大拇指說，好。尤其是那二刀肉，掛起像半個月亮，提起走親戚送老丈母娘看三姨婆，那都是有臉面的事兒。辦酒席的手藝那就更顯功夫了。砣砣肉切得四四方方不肥不瘦，涼拌白肉切得均勻超薄，筷子夾起來能透亮光。鹽菜蓋子肉筷頭子那么厚的一塊一塊的，鋪平鋪整齊，入口就化渣。村子里哪家哪戶辦酒席只要是聽說劉大才掌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來了，就是喜歡劉大才那一手的刀功，吃了讓人舒服啊。老頭子抹著白胡子笑著臉，娃娃們嬉哈說笑，就圖個熱鬧。這年頭，就講吃個味道。

劉大才的刀功還不只是殺豬殺羊辦酒席喲，那手上刀尖的竹編手藝，也是稱得上功夫的。劉大才砍竹子編筐編簍編籮，在大刀山村子里他說第二就沒有人敢排第一。劉大才編出來的籮筐，圓圓方方，模樣講究，是上山下地的好東西，挑到白合場上去，總是第一個先賣完，有時還沒走到十字路口呢，就被人搶著買光了。從劉大才手里編出來的竹簍子，有酒瓶樣，有花瓶樣，有壇有缸的模樣，反正你能想到的就能從他手里編出來。那竹簍子上編出的花鳥蟲魚活靈活現，看得人眼睛都不轉。劉大才竹編的手藝，主要是刀上功夫。竹片子在他手上刀上，一片一片，均勻細致，有扁的，有圓的，有三棱的，竹片片得好，竹編才能出功夫。劉大才編的竹編，不要說在白合場賣了，很多城里人節假日都要開著小車往大刀山村子里跑，不為別的，專門來買劉大才的竹編，說那是藝術品。還有人開著小車接上劉大才到他家里編筐編簍的，那就更要功夫了。你想啊，花著勞務費和伙食費以及煙啊酒啊肉的錢，師傅師傅地叫著把你請進門，沒有兩下子功夫手藝，能過得去嗎？

劉大才的功夫也不只在手上刀上，他還有那泥瓦匠的功夫，也是方圓二三十里地界出了名的。早些年，村子里哪家蓋瓦房燒窯廠不找他當主火師？他主火燒出來的瓦，沒有“豬耳朵”翹角樣的，厚薄均勻，經久耐用，蓋的房子一二十年都沒有漏雨漏水的。他主持燒窯燒出的壇壇罐罐缸缸盆盆，泡菜腌菜，都是好貨，不臭壇不爛菜。尤其是那老鹽水，好多泡菜廠都找著去做泡菜的“引子”，是搶手貨喲。用劉大才燒的泡菜壇或缸，無論是泡豇豆泡辣椒還是泡酸菜，取出來，半個村子都能聞得著香味。劉大才燒的壇罐缸碗，那不只是裝菜泡菜的貨喲，壇上缸上，能燒出花花草草、游魚飛蟲，天上珍禽、下山猛獸，栩栩如生。劉大才燒出的壇啊缸就進了城，進了那些老板的書房書柜，成了老板們人前顯擺的上品。那真是功夫啊！

劉大才的手藝活兒，不限于刀上功夫窯上功夫，還有那些莊稼活兒木匠活兒石匠活兒，做出來就是讓人喜歡，就是能展現功夫。

劉大才說：“什么功夫喲，都是餓肚皮鬧的。”

劉大才一句話，把大家都說愣了。確實，早些年，劉大才家里窮呀，爹媽死得早，就他和他爺一老一小過日子，天天吃稀飯還上頓接不上下頓的，衣裳褲兒都爛得遮不住身了，大冬天的還穿在身上，冷得直打抖子。那稻草屋、籬笆墻往西偏了一大截，都沒有錢修整一下。窮生變，變則通。

爺對劉大才說：“娃啊，窮不怕，只要你能學上一門手藝，能練出一手功夫，在鄉下，就沒有餓肚皮的。”

劉大才見著手藝就學，一學就下功夫學，練成了不少功夫。

村長對肖四才說：“老肖呀，你知道不，其實，劉大才是個聾子，右耳朵一丁點聲音都聽不見。”

“他是聾子？”肖四才一聽，突然來了精神。

村長說：“對啊，劉大才真是聾子。聾子都能學到一身功夫，你不就是背有點駝嘛，能比他差到哪里去？”

村長喝了一口水，接著說：“老肖啊，其實，你為了把自己家里搞好，也四處闖蕩學了不少手藝，賣肉賣酒搞銷售，還編個豬兒欄子鴨兒簍子鳥雀籠籠賣過。可你學手藝東一鋤頭西一棒槌的，靜不下心，下不了真功夫，也就出不了真功夫。”

村里人都知道，為了讓肖四才脫貧致富，村長是下了真功夫的。現在，村長是第六次上山里來幫著肖四才分析情況，找致富路子了。越窮越沒力氣，這些日子，肖四才的日子越過越爛，他都只余下成天蜷縮在墻角里曬太陽的力氣了。大刀山一個村子，就只有肖四才一家日子過得不咋地。走進肖四才的家門，能找到一樣值十元錢的東西，那就算你眼睛亮了。

村長說著說著，肖四才突然從墻角里的陽光下站起身來。

村長說：“你要往哪里去？”

肖四才說：“去后山大坪子，找老劉，學功夫。”

肖四才一笑，一轉身，差點摔了個狗吃屎，他站起來繼續往后山上走。

看著肖四才的樣子，村長淡淡一笑，后來就哈哈大笑起來。

肖四才走路的樣子，哪里駝背喲，腰桿已經直起來了。

這，就是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