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莓鼻的孤獨青春

◎ 李柏林

青春期的時候，我的鼻子突然多了一些小黑點。

但是那時的我，剛上高中，因為學業的繁重，并沒有太在意。直到有一天，剛上完午自習，班里的周大成在講臺上擦黑板，突然，他拿起了一根粉筆。

他在黑板上畫了一個圓，然后畫了卡通的鼻子和眼睛，齊劉海，馬尾辮，卻在鼻子上用粉筆頭狠狠地戳了幾下。全班同學都笑了，指著我說，齊劉海，圓臉蛋，草莓鼻，一看就是我。

我的臉一下子紅了，原來，所有人都知道我鼻子上有黑頭。那時，我只知道黑頭是毛孔里的垃圾，卻不知道我為什么有。我想，大家笑話我，是因為覺得我是個不愛衛生的臭女孩吧，可是我明明每天都洗臉啊。

那么多同學都在笑，我卻不敢說話，只得把頭埋進了書中。

從那以后，周大成就被我拉進了黑名單。他也好像察覺到我生氣了。有一天下了課，他把一封信遞到我面前，我很憤怒，難不成又用鉛筆給我畫了一幅畫像嗎？我直接把信扔在了地上，然后沖他發火：“周大成，你真是壞透了，這輩子我都不想理你。”

全班同學都愣住了，后來，我們真的沒有再說過話。

那時，在我的心里，說我有黑頭的人，就是我的敵人。但是，我卻在心里很發愁，我要如何去除那些黑頭呢。

所以，我要做好清潔。于是，每天早中晚，我都要拿肥皂洗臉，洗下一盆冒著白色泡沫的肥皂水。

那時候，學校不允許用修正液，所以我們會買膠帶，把錯誤的內容用膠帶粘住，再掌握好力度一撕，錯誤的字跡就掉了。我想，那么我臉上的垃圾也可以被撕掉吧。于是，每次洗完臉后，我都要用膠帶在臉上粘一粘，那粘在上面的小顆粒，我想總有黑頭的身影。

可是，盡管我如此精細地洗臉，也不過是只管當時。沒過幾天，我的鼻子又會出現好幾顆黑頭。

我在鏡子旁測試，一米的位置，鼻子上的黑頭不那么明顯了。

從那以后，我與身邊的人都保持著一米的距離。如果別人靠近我，我會條件反射地退后，達到我理想的距離。而且說話的時候，我總是低著頭，不敢去看別人的眼睛。我想，如果我低著頭，鼻子上的黑頭就不那么明顯了吧。

那段時間，除了我的同桌阿紫，沒人近距離地看過我。我也很少再跟同學說話，如果別人說我長得可愛，我就會在心中覺得他是周大成找的托，專門過來報復我的。

學校旁的精品店賣的有撕拉鼻貼，說是可以祛除黑頭。其實就是強力的粘膠，貼上后，那些黑頭確實撕拉了下來。可是我的毛孔卻變得很大，不出幾天，那些黑頭又開始在我的鼻子上安家了。

我只得不斷重復著撕拉的動作。那時候，我像一只孤獨的鴕鳥，看見人就藏起自己的頭，等人走后，我就開始撕拉又撕拉。

在青春期里，我拼命地用學習來填滿那些孤獨的時光，他們說我是一個只會學習的怪人。其實每次走在回去的馬路上，我也好想能有個女孩，和我一起在夕陽下打鬧著回家，但是我不敢將一顆心交給別人，因為我害怕自己只是她青春的襯托。我也羨慕那些女孩子能收到情書，好像那才能證明一個女生的可愛，但是我不相信有男孩會喜歡我，即使有，我也覺得只是為了捉弄我。畢竟，哪會有一個男孩子喜歡草莓鼻呢？

高三的時候，周大成去學了美術，我們再也沒有見過面。因為他的離開，往事也慢慢淡去，我也漸漸學會了與自己鼻子上的黑頭和解。

畢業后的一天，我在路上碰到了阿紫，我們坐在路邊的長椅上聊天，她突然說了一句：“真羨慕你，成績那么好，皮膚也那么好。”我一臉錯愕地看著她，她撩開遮了半邊臉的頭發，我才看到，她的眼睛下面是密密麻麻的雀斑。

即使我們是同桌，我卻從來沒有認真看過她，其實我是怕她看到我的草莓鼻。我突然發現，她其實與我有同樣的孤獨，同桌三年，我們從未認真地看過彼此。

她說：“青春好煩哦，總會有一些不美好的事情，你看你，又白又有男生喜歡。”我連忙打斷她的話，我可是從來沒有收到情書的。她笑著說：“你還記得周大成嗎？后來去學美術的那個。”

我點點頭，她接著說道：“他在黑板上畫的你，我們都覺得好可愛啊，可是你卻生氣了。你扔掉的那封信被我看到了，他說只是看到講臺下的你很可愛，所以才畫下來，沒想到傷害到了你，他很抱歉。他以為你嫌他畫得太丑，所以決定去學好美術。”

我不斷地搜索記憶，想到我在發火時那個男孩的無措與尷尬，他在用他的方式告訴我，我有多可愛。但在我的眼里，他卻是個只會戳我痛處的煩人精。

我才明白，從始至終，沒有人說過草莓鼻有多么不好，也沒有人說過那幅畫有多么丑陋。草莓那么甜，草莓鼻憑什么就是貶義詞呢？只是，那時敏感的我給自己貼了標簽，然后推開所有人，讓自己的青春越來越孤獨。

（從容摘自《意林》 圖/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