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與一生

◎ 梅 莉

“幸福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這句話，如今已經被引用得泛濫了，但在生活中仍時時看見這兩種人并得到印證。

某次，和前同事一起去揚州團建。傍晚，幾個女人去泡溫泉，酒店暖色的燈光也次第亮起，氣氛烘托到這，說話也就很隨意了，反正大家都說了一些平時絕對不會說的話。而木子姐講的親身經歷絕對令人難忘。

木子姐出生于貴陽，上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下有一個妹妹，父母雙職工，家境一般。木子姐6 歲那年，南昌的姨媽來玩，臨走時，爸媽告訴她說全家將去南昌姨媽家玩幾天。那天，父母對孩子們特別大方，買了一些糖分給他們，還特地給木子姐買來一只大大的面包，別的兄妹都沒有。姨媽牽著她的小手上了火車，她邊走邊啃面包。坐定了，她看見窗外的父母、哥哥、姐姐還有妹妹，一個也沒上車。她忽然意識到了某種不對，就大哭起來，號叫著要下火車，姨媽抱著不讓。火車開動了，姨媽解釋，木子姐已被送給她了，以后就管姨媽叫媽媽，因為姨媽婚后一直沒有孩子。木子姐聽后宛如遭晴天霹靂，一路哭到南昌。

中年的木子姐說起童年往事時，依然泣不成聲。雖然姨媽家條件好，待她也視同己出，但她總覺得父母不愛她，認為她最丑最笨才把她送人的。哥哥有一次和她說，不要再埋怨爸媽了，把你送給姨媽有什么不好，物質條件比家里優越很多，你也沒缺愛。她聽了很生氣，就反駁道，那你當初怎么不自告奮勇去呢，你明明早就知道這件事。哥哥不語。

原來木子姐的童年里有這么一段過不去的坎。這樣她平日里一些令人費解的為人處世也就可以理解了。比如木子姐對人不信任。有次她去外地度假，碰巧她負責的某個報表急著要交，同事想幫忙，打開她的工作電腦，什么資料也沒找到（平時大家都資源共享的）。打電話問她，說都拷在U 盤里，U 盤在家。比如她與人產生矛盾時，容易情緒失控。排隊加油，有人插隊到她前面，她掄起扳手就要去砸人家車窗。

木子姐一生都在為童年被拋棄的自己而憤怒吧。她始終不能原諒父母，也沒能和自己和解。

而另一位同事安寧就是童年在蜜罐中長大的人。安寧每天情緒穩定，干活利索，樂于助人，又有邊界感，與她交往真是如沐春風。父親事業成功，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大學就讀時遇見良人，畢業后結婚育女，可以說，她長到40 歲，還沒有遭受過生活的欺負與毒打。

有時覺得人生而不公，有人一直過得順風順水，有人則一直被各種厄運糾纏。我有個前同事婚姻不幸，孩子早夭，自己又得了重病，簡直像被命運捉弄的人。年歲漸長，我也開始學點心理學，覺得很有用處，童年幸福的人一生都能把自己理順，即便是遇到事，他也有能量平穩地跨過去。而童年不幸的人，遇到事情則比較難逾越過去，可能要用一生的時間慢慢地去療愈自己。

像安寧這樣的幸運兒畢竟是少數，天下哪有那么多完美的原生家庭呢。現在有一種論點，孩子出問題就是父母“有罪”，長大后的孩子喜歡把什么都怪罪于自己的原生家庭，這難道不是在拒絕自我成長嗎？洪晃稱自己的童年時光都是在父母爭吵中度過的，12 歲時父母離婚，也曾備受困擾，但父親對她說：“你可以把我們的離婚當成你這輩子所有失敗的原因，所有痛苦的原因，但你也可以走自己的路，活你自己的一輩子。”她果然活出了精彩的自己。

日本動畫電影《鈴芽之旅》里鈴芽4 歲時在地震中失去了媽媽，哭喊著長大后，仍勇敢地尋找自己、尋找愛情與希望。童年的不幸與一生或許是有關聯的，但自己還是要站起來向前跑啊，人生這么長，難免風風雨雨，又有幾人不是邊哭邊跑的呢。

（郭旺啟摘自《揚子晚報》2023 年7 月18 日 圖/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