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忘記的

◎ 朱 朱

飛機落地前遇上了風暴，雨點子打在窗戶上的聲音強勁，像是老天爺在生氣，機身在萬米高空上下左右搖晃著。我閉上眼睛死死抓住扶手，強忍著腸胃的不適，暗下決心以后再也不要坐飛機了。平穩落地后，那種不適迅速消失，我深吸一口氣，感覺以后飛機還是可以坐的。

人到中年，記憶的模式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有時候忘性極大，剛發生的事轉身就不記得了，但是聽聽歌或是看看小說，能一下想起幾十年前某個特定場景下誰和誰說過的話。或是幾十年前的老歌，歌詞一句不落。不像現在，沒有全民K 歌里的提詞器，有幾個人能把歌詞全背下來？

夜里睡前感到右邊的智齒隱隱地痛，年前去拔左邊智齒的驚心動魄還記憶猶新，那個溫柔的女牙醫建議右邊的智齒早點拔掉，反正也沒啥用。我當時嚇得直搖頭，那得多疼啊。女牙醫微笑著說，你會忘記的。

于是，這句“你會忘記的”經常在我腦海里浮現，覺得她太有哲學氣質了。

時間有著巨大的能量，能把美好的事情收藏成雋永的油畫，把熱愛譜成一首聽不厭的歌，你把任何生活里的顏色放進去，都像一粒種子，會長成一棵青蔥的綠植，或許還會開花。蒙田說，變幻無常是一個人最普遍和最明顯的缺點。我不這么想，對于記憶來說，有時候記得有時候忘記，這種變幻不失為一種優點。

一直記憶力很好的人可能會贏得考場上的任何一次考驗，但也會在挫敗后被羞恥感割破到血流如注。朋友小林一直沒有成家，原以為他是個獨身主義者。后來才得知，他一直對幾十年前的戀愛失敗耿耿于懷。對方是個家境優渥的大城市獨生女，他是個小城做題家，父親早逝，母親只是企業職工。故事一點都沒有令人意外的情節，但他一直陷入其中，因而性情漸變，導致單位人際關系僵硬，雖然成就有目共睹，但一把年紀仍舊是普通文員。他不修邊幅胡子拉碴，幾個舊識也受不了他酒后祥林嫂般的重復敘述，漸漸疏離。人到中年，哪個不是眼睛一睜就各種瑣事，在把自己完全拯救之前，那種羅生門般的傾訴，時間長了就成了折磨。

所以，忽然明白了，記憶這種東西，除去生物學上重要部位的健康正常以外，心理原因不可忽視。就像海里的魚會因為水質而呈現不同的狀態、路邊的繡球會因為泥土的酸堿度不同而開出顏色各異的花一樣，人的成長經歷以及環境也是造就記憶的關鍵。

人的性格以千奇百怪的方式組合，不論什么問題，生活本身就是答案，會告訴你應該忘還是記。

（張曉瑪摘自《江海晚報》2023 年6 月15 日 圖/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