稱謂語 “ 老六 ” 的詞義變異分析

【摘要】本文先從網(wǎng)絡稱謂語“老六”的語義的古今內(nèi)涵出發(fā)，發(fā)現(xiàn)該詞已經(jīng)從一般稱謂語演變?yōu)樯松鐣ㄓ梅Q謂語，隨后具體分析了該詞的理性意義和色彩意義演變的種種表征，最后探究了該詞基于語言學、語用學及心理學基礎的演變理據(jù)。

【關鍵詞】網(wǎng)絡詞；指稱性；描述性；通用稱謂詞；詞義變異

【中圖分類號】H109?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標號】2096-8264（2023）32-012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32.038

隨著網(wǎng)絡的發(fā)展，越來越多的舊詞被網(wǎng)民們賦予新的含義并廣為傳播。如“給力”“錦鯉”“摸魚”一度引起廣泛關注。近來，各大新聞網(wǎng)站、視頻平臺頻繁使用的“老六”又成為新的焦點。例如：

（1）真服了我妹這個老六！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2）當老六就沒有贏的時候，緊張到手抖，先把自己嚇死。

“服了這個老六”“當老六”等用法生動性、形象性，讓該詞快速地滲透到我們的視線中。“老六”本為排行類稱謂語，現(xiàn)在作為網(wǎng)絡流行稱謂語，其興起與傳播具有獨特的理據(jù)性。因此，本文從語義演變、演變表征、演變理據(jù)三個方面對該詞進行解讀，希望對網(wǎng)絡流行語的理解和運用提供一定的借鑒意義。

一、 “老六”的語義演變

（一）“老六”的詞語本義

“老六”非是新造詞，是現(xiàn)代漢語詞語系統(tǒng)中本就存在的，由“老”＋排行數(shù)構(gòu)成的稱謂語。

（3）父親袒護四閨女，罰老五老六，母親都看不下去了。

（4）“四妹！前些時候，我們——芝生，博文，佩珊，還有杜家的老六，拿你來賭過東道呢！[1]

“老六”中的“老”已經(jīng)虛化，只是前綴。“老”加親屬語的直系發(fā)展是“排行”用法。排行類稱謂語用法簡單，一般是由老＋排行構(gòu)成稱謂語，前綴“老”作為詞頭，放在“大”字或二到十的數(shù)字前表示對人的稱謂，如老大、老二……或者由姓＋老＋排行構(gòu)成稱謂語，表對人的稱謂，如薛老大，一般情況下可以代替姓名表示指稱。“老六”一詞由數(shù)字“六”加前綴“老”構(gòu)成，表示排行第六，屬于現(xiàn)代漢語中排行類稱謂語。[2]

（二）“老六”的網(wǎng)絡新興詞義

2019年，在一次游戲直播中，茄子（主播名）因被饅頭（主播名）頻頻偷襲，喊出：“饅頭，你就是個終極老六，真的，炸死了，真的老六！”此后，“老六”作為稱謂語走紅，是對游戲玩家的戲稱，這些玩家既包括熟悉的朋友，也包括陌生人。

在直播前，“老六”已出現(xiàn)在反恐精英游戲中，是對兩種類型玩家的戲稱。如：

（5）讓老六氣笑了，趴在房區(qū)一動不動，心臟病要犯了。

（6）笑死了，差點被老六的一顆雷給滅隊了。

句（5）“老六”指稱操作猥瑣的玩家，總是利用信息差使對方放松警惕從?而偷襲其他玩家，因為擅長隱藏并且經(jīng)常混跡在敵方玩家的隊伍中，所以經(jīng)常被敵方當作己方隊伍的一員。反恐精英游戲是敵我雙方各五人，加上一名混跡于敵方的“老六”，敵方隊伍就變成了六個人，所以往往游戲操作猥瑣會被戲稱為“老六”。句（6）“老六”指稱游戲技巧很差且團隊意識不足的玩家，他們在游戲不能為己方提供助力，始終游離于隊伍之外，所以被己方從五人團隊中排除，也被人調(diào)侃為“老六”。

二、“老六”的詞義變異的表征

一個詞的意義分為理性意義和色彩意義兩種。從理性意義和色彩意義兩方面來分析“老六”一詞，能夠看到“老六”演變的種種表征。

（一）理性意義的演變

詞義中同表達概念有關的部分叫做理性義，作用是給詞所聯(lián)系的事物劃定范圍。起初，一般稱謂語“老六”其義素可表示為：【+排行次序】【+人】，后來“老六”意義泛化，不具備以上兩個義素[5]。

首先，義素【+排行次序】的消失，“老六”能夠指稱自己，可以指稱與自己關系很親密的人，指稱關系一般的人甚至陌生人，它的指稱范圍不僅局限于排行次序。如：

（7）也就我這個老六跑這么老遠挨扎了。

（8）關于我的老六朋友沉迷給哥們兒剪稀奇古怪的視頻這件事。

“老六”一詞不僅能夠指稱現(xiàn)實生活中的人，也能指稱非現(xiàn)實生活中的人，不僅能夠進行有定的指稱，也能進行無定的泛指，指稱范圍與指稱人物無限制。如：

（9）這張專輯是哪個老六排的版，字這么小，我要瞎了。

其次，語義特征【+人】的消失，“老師”“男朋友”“妹妹”“弟弟”等都具有【+人】這一語義特征，而網(wǎng)絡環(huán)境與網(wǎng)絡語言中求新求異的需求以及超高的自由度，讓“老六”的指稱用法更加靈活，逐漸超越只指稱人這一語義特征，“老六”不僅可以指稱人，還能指稱動物，或其他根本無生命無實體的客觀存在。如：

（10）這個老六抓了之后，它天天就這樣躺起。（微博2022-08-1）

（11）集美咱就是說，疫情這個老六，我真的會拴Q，你給我退退退。（微博2022-08-01）

句（10）稱呼家里的小動物，句（11）用“老六”稱呼新冠疫情，這些形形色色的“老六”已經(jīng)失去了指稱【+人】這個語義特征，可以指稱除人之外的生命體，也可以指稱“省份”“玻璃”“疫情”等非生命體。只要語言載體愿意，“老六”沒有不能指稱的客觀存在，只要人與之產(chǎn)生聯(lián)系的客觀存在，都可以用“老六”來指稱。

大部分詞義的演變都伴隨語義的泛化現(xiàn)象，但流行語中的語義泛化現(xiàn)象通常表現(xiàn)得更為突出，泛化速度也十分迅速[3]。網(wǎng)絡稱謂語“老六”也是這樣，“老六”指稱對象及指稱范圍的無限擴大的同時，其語義范圍也在流行過程中越來越寬泛。大量語料證明，“老六”語氣十分強烈，淡化了與周圍人、與陌生人、與非生命體的距離和陌生感，萬事萬物皆可“老六”，如今正在網(wǎng)絡中廣泛使用，語料在不斷增加。

（二）色彩意義的演變

人和人之間交際使用的稱謂語，可以表現(xiàn)出情感的愛憎、關系的親疏。“老六”本身是一種普通排行類一般稱謂，鄰里朋友之間可以表示熟稔、親昵，老人們對鄰居或朋友的成年子女，常常像家里人一樣稱呼為“老大”“老二”；對有身份的人使用熟稔稱謂，便有不恭敬的意味，比如在封建社會中被尊為圣人的孔子，排行第二，但沒有人敢用熟稔稱謂排行稱呼他，五四運動時“打倒孔家店”，稱呼他“孔老二”表示不恭。[3]

進入網(wǎng)絡后，“老六”由于長期被游戲主播及玩家用來稱謂操作猥瑣或操作很“菜”的玩家，增加了人們的新的感情色彩，主要有譴責、調(diào)侃、親昵等色彩義。

1.表譴責、厭惡、不滿

“老六”出現(xiàn)在網(wǎng)絡之初，與稱謂語“孔老二”的不恭相似，附帶著人們的思想感情和主觀評價主要是貶義的。無論操作猥瑣還是操作很“菜”，該詞其實都帶有強烈的譴責、厭惡、不滿等感情色彩。如：

（12）我恨和平精英里所有的老六。

在我們?nèi)粘Ｉ钪校瑢⑷嘶蛭锓Q謂為“老六”都帶有貶義色彩。如：

（13）還有52天，可我的老六學校每天都在搞我心態(tài)……

2.表調(diào)侃

不容忽視的是，“老六”雖然被譴責，但游戲操作優(yōu)秀，游戲玩家一面對“老六”行為不滿，一面在游戲中又想用“老六”的操作證明自己的游戲玩得很厲害，此時，帶有的感情色彩不再是強烈的譴責或不滿，而是調(diào)侃。如：

（14）兩隊打架，老六坐收漁翁。

“老六”不僅在游戲相關的領域表示調(diào)侃，在日常生活中也能夠表示調(diào)侃。

（15）小金毛，我覺得你才是真正的老六！

3.表捻熟、親昵與喜愛

網(wǎng)絡稱謂語“老六”也繼承了表捻熟、親昵的感情色彩，能夠表示捻熟、親昵與喜愛。同時，指稱范圍擴大，不只局限于親屬與鄰里之間。

（16）太美了吧，顧老六快點過來看看你家媳婦趙盼兒。

在繼承與發(fā)展的基礎上，“老六”的色彩意義演變?yōu)樽l責、調(diào)侃、親昵三種。“老六”能夠表示說話人對稱謂對象的譴責、貶斥、厭惡、不滿，宣泄自己內(nèi)心的情緒，也能夠調(diào)侃稱謂對象做出的一些出人意料的舉動，也能夠表示自己對稱謂對象的親昵、喜愛之情，這種三種感情色彩集于一詞，讓“老六”能夠更為廣泛地在網(wǎng)絡上傳播。

理性意義和色彩意義雙重賦能，“老六”不僅能夠成為“對象”“好朋友”“親人”“寵物”“愛豆”的代名詞，也能成為萬事萬物的稱謂語，既能定指，也能泛指。在表示稱謂的同時，也能表達自己或譴責或調(diào)侃或不滿的個人感情色彩，所以能夠漸漸被網(wǎng)友理解、認同并接受。

三、“老六”語義演變的理據(jù)分析

“老六”一詞能如此進行語義變異的語言學基礎，在于稱謂語這類名詞在指稱性和描述性方面的對立統(tǒng)一，心理學、語用學基礎是網(wǎng)民求新求異和含蓄委婉的表達追求。

（一）描述性顯著的語言學基礎

“老六”新興詞義的第一個語言使用者為何能使它發(fā)生變異呢？最有可能的是來自于20世紀八十年代的動畫片《葫蘆娃》。動畫片中，葫蘆娃中的老六技能是隱身，隱身意為隱匿身形、不漏身份[9]，能夠描述那些一心蹲點背后偷襲的“老六”，同時，隱身也有隱而不出的含義，也能夠描述游戲操作差、在團隊中沒有存在感的玩家。

也有觀點認為“老六”最早來源于影視劇。港片《五福星》里的吳耀漢，經(jīng)常表演“隱形咒”偷窺的猥瑣行為，本身其實是警方臥底。2017年的諜戰(zhàn)劇《風箏》中共產(chǎn)黨人鄭耀先，為了在最關鍵時刻給國民黨致命一擊，不得不潛伏在軍統(tǒng)中，成為心狠手辣的軍統(tǒng)六哥。

這些形象構(gòu)成了側(cè)重指稱性的“老六”，但人物角色本身性格鮮明、身份復雜，隨而產(chǎn)生描述性，成為語義變異的橋接點。因此，作為稱謂語的“老六”，原側(cè)重指稱性，現(xiàn)在語義不定，描述性顯著。從現(xiàn)漢本義到網(wǎng)絡新興詞義的變化，正是側(cè)重點的不同。

作為一個普通名詞，能夠被副詞修飾，是因為在“老六”的名詞語義中，包含了一種描述性語義特征。這也是近年來在書面中出現(xiàn)的一種程度副詞修飾名詞的現(xiàn)象，在此類名詞中都包含了一種描述性語義特征[4]。如“很淑女”中的“淑女”有“美好文靜”等語義特征，“很紳士”中的“紳士”一詞有“尊重女性、有禮貌、有風度”等語義特征，在“太老六”“很老六”中的“老六”也包含著特殊的描述性語義特征，如損、陰、有心機、產(chǎn)生阻力或造成傷害等語義內(nèi)涵。

施春宏將名詞的語義特征區(qū)分為指稱性與描述性[5]。 “老六”的描述性語義成分指對名詞內(nèi)涵起到描寫、修飾等形容作用的評價性內(nèi)容，它顯現(xiàn)出名詞的描述性語義特征，“老六”在語言的使用中就有了“損、坑、陰、心機”等描述性特征。施春宏認為名詞的比喻義是最能體現(xiàn)描述性語義特征的，用“老六”來稱謂使用的也是比喻義，本體為正常的生活被突然打破，喻體為在游戲中被突然偷襲， 因此，“老六”在描述性特征的層級中處于最強的等級。

指示代詞 人稱代詞 專有名詞 普通名詞 動詞／形容詞

強←————————————————————————————→弱

指稱性

如圖，在王紅旗的指稱性連續(xù)體上的名詞包括專有名詞和普通名詞兩種，因?qū)Ｓ忻~一般不受數(shù)量詞修飾，“老六”詞義變異前，作為排行稱謂不能被數(shù)量詞修飾，往往代替被稱為對象的名字，其用法和功能該歸屬于專有名詞； “老六”詞義變異后，作為生人社會稱謂語已經(jīng)能夠受數(shù)量詞修飾，如“兩個老六”“一群老六”等，其用法和功能該歸屬于普通名詞。根據(jù)該連續(xù)體，普通名詞的指稱性較專有名詞弱，作為稱謂語的“老六”，原來側(cè)重指稱性，現(xiàn)在語義不定，較變異前指稱性減弱，描述性增強。

（二）追求委婉含蓄的語用學基礎

中華民族是一個含蓄而內(nèi)斂的民族，表達方式的委婉含蓄是其一大特征，這一點不僅有著深遠的思想淵源，也有著濃厚的現(xiàn)實基礎[7]。如：

（17）沒人有會一直等著你，除了老六。（微博2021-8-29）

句（17）在游戲中被頻頻偷襲而怒不可遏時，玩家不能直接將自己的怒氣用言語表達出來，使用“老六”一詞既能表達自己被對方頻頻蹲點偷襲產(chǎn)生的強烈不滿，又能使對方有臺階可下，避免產(chǎn)生反感和不悅，這比直率地表達譴責或厭惡更有效[8]。

“老六”作為一個新興生人社會稱謂語，很快被廣大網(wǎng)民接受，因為該詞能很好地反映出當今社會很多人做事有心機、坑人、陰人、搞偷襲、無厘頭、對他人造成阻力或傷害等特點。雖然一開始是貶義詞，帶有強烈的譴責、厭惡、不滿等感情色彩，但從語氣上看，它比“坑貨”或一些粗俗的詈詞緩和很多，易于被語言使用者接受。同時，也可以用于朋友之間互相戲謔、開玩笑，增強幽默感，因此被廣大網(wǎng)民接受，并不斷傳播，而且運用得越來越靈活，使用的范圍也越來越廣。

（三）求新求異的心理學基礎

隨著互聯(lián)網(wǎng)技術(shù)的不斷發(fā)展，抖音、微博等社交平臺已經(jīng)成為大多數(shù)人生活的一部分，網(wǎng)絡社交也是人類社交關系的重要構(gòu)成，其中，網(wǎng)絡語言作為網(wǎng)絡社交的重要工具，已經(jīng)成為許多人必備的語言。“老六”作為最新的網(wǎng)絡流行稱謂語，打破常規(guī)，表達新穎，展示語言使用者的追求時尚前衛(wèi)與展現(xiàn)個性的心理需求。

同時，部分語言使用者反對如此頻繁使用該詞，認為大多不知該詞來源于游戲，只為與時俱進，當作自己的口頭禪。因為“老六”作為色彩強烈的口語詞匯，能夠滿足網(wǎng)絡交際需要，沖淡陌生感，拉近距離，便于使用者接受。

無論支持與否，網(wǎng)民的種種使用感受證明了 “老六”在很大程度上滿足了語言使用者求新求異的心理需求。近來，每日微博實時熱搜約500余條，時時更新，基本皆為生人社會稱謂語“老六”的用法。

四、結(jié)語

“老六”作為稱謂語，既能定指也能泛指，指稱對象和指稱范圍無限大，脫離了現(xiàn)存稱謂語的困境，減少了語言使用者選擇稱謂的阻力，填補了生人社會通用稱謂語的缺位。該詞從游戲和直播這種新興產(chǎn)業(yè)出圈，兼具譴責、調(diào)侃及親昵的感情色彩，又符合中華民族委婉含蓄的表達追求，滿足了語言使用者求新求異的心理需求，逐漸成為生人社會通用稱謂語，正被語言使用者廣泛使用并傳播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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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羅竹風.漢語大詞典[Z].上海：漢語大詞典出版社，1990.

作者簡介：

趙霄蒙，女，河南周口人，河南理工大學碩士研究生在讀，主要研究方向：文字學、訓詁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