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是人非（組詩）

李志勇

玻 璃

玻璃仍然，和剛誕生時一樣透明、脆弱

一定要有人，一口口把生命的熱氣

呵到玻璃上，才能在上面寫詩

觀看者，不一定能超然物外，但隔上一塊

玻璃就能做到，就出現了外部世界

和內部世界——觀看者至少能觀看到

其中一個，同時也能觀看到那塊玻璃

一首詩是一塊玻璃，一本書也是一塊玻璃

透過玻璃，能看到楊樹隨風擺動，麥子隨風

起伏，看到一個開放的、又封閉的空間

玻璃上呵滿了熱氣，我們的一些過錯

也適合寫在玻璃上面，能看到又能輕輕擦去

墻 壁

扒在墻頭上看到的，有時可能比站在山頂上

看到的還多。墻是人建造的，墻所在的地方

多半就是界限，都有不能越過的地方

有人說話時，聲音還是穿過了墻壁。墻保

護了

穿過去的語言，也多少改變了這些話語

一個人扒在墻頭，看著外面的風景

雪就在墻那面下著，輕盈、潔白

墻傳遞著那些話，同時它自己也在默默傾聽

墻和書一樣也已成了一種載體，說話的人

雖然都在背后，但聲音全都傳了過去

大家沉默著，能感到墻背后的雪一片潔白，

感到

說話者仍然可能存在著完全的自由

鐘

把鐘帶到哪里，哪里就能出現一片寂靜

有人把鐘帶進地道之中，那鐘如同燈籠

也能在里面照路，幫人們找到一個藏身之處

把鐘掛得越高，鐘就越像要飄起的衣裙

但衣邊上又保持著隨時會落下來的重量

鐘聲能像一只大鳥從里面飛出

之后，回聲像一群燕子在山巒間飛行

鐘像是鳥巢，空空地懸掛在那里

它產生的聲音就像是它撫育出來的一樣

人們一生忙碌，一些時候只是把鐘作為工具

掛在附近，讓它在風里微微擺動

現在已感到，鐘也已經開始敲打起了人們

車 輪

要達到正確是困難的，因為一直還有相對的

意義。汽車像一本小說一樣將人帶到

另一個空間后，車輪里一些東西還在發熱

車輪相對于雙腿才是超現實主義的想象，

包括

它外部的圓形、里面的虛空都在發揮作用

如果人們把一些字寫在車輪上面

車輪不停地旋轉，它一定也會在不停地嘗試

不停地組合中，找到人們可以理解的形式

然后它才能拉動一車濕重的木頭離開那里

藝術，有時也意味著得能解決非常實際的

問題。道路延伸著，人們基本上都看不到

歷史的車輪，看到的都是沉重的現實

火 車

盲人摸到的多半都是手指下盲文里的火車

真實的火車太過巨大，太過冰冷

一些火車正在行駛，只是從生活中一閃而過

要告訴盲人，火車也已經有了它自己的語言

多年以后語言延續的都是火車的存在，而

不是

語言的存在。我們其實也和盲人一樣

知道得最多的都是在語言中存在的事物

誰也沒有真正的摸到過它們，要么它們火

車般

太大了，要么它們并不存在。河水不停流淌

山野開始轉綠，盲人辨別著手指下的盲文

想象力也是一種生存的能力，因此，火車中

最后也只有很少的人起身，先走到了火車

的終點

長 矛

盡管知道不可能刺中天空，有人也還是

向天空投擲出了手中的長矛。盡管長矛是

筆直的，最后留在空中的軌跡卻是一條弧線

直線只能在地上劃得出來。盡管地球表面

是彎曲的。長矛也還是能夠造得出來

物理的世界遵循的都是藝術的規律，不可能

刺中虛無但也還是要有長矛，它筆直、鋒利

在形式上，能把手臂的力量全部傳達出來

某種文體，會以長矛的面目出現在我們面前

用長矛進行的書寫，更能觸及意義的世界

用長矛所用的符號記錄、刻寫下世界的種種

遠比筆尖深刻，完整地保留了生活的面目

花 園

嗅覺也能感受美，觸覺也能產生很多的意義

在花園里，就像要把許多空中飛舞的蝴蝶

集中到一起，要把各種感覺慢慢統一起來

周圍房屋們陳舊、安靜，但也都給花園讓

出了

走過去的一條通道。有一點微微的涼意

那些花朵如果還在小睡的話，就會因這涼意

而冷醒過來。在此刻的花園，更容易看到

幾只蜜蜂在花叢中起落，聽到它們飛動的

聲音

然后看到許多空中飛舞的蝴蝶

我一個人，正在把它們慢慢地集中起來

絕望似乎還沒到來，還在很遠的地方

寂靜中只有一只鳥獨自在山上叫著

責任編輯 王子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