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家盈 何 楊
語用遷移指“語言習得者所具有的語用知識對第二語言語用信息的理解、產出和學習所施加的影響,而這種語用知識意指和第二語言以外的語言和文化相聯系的語用知識”(Kasper 1992)。而在中國英語學習者中很可能發生的一種語用遷移是拒絕言語行為。根據布朗和萊文森(Brown&Levinson 1987)提出的禮貌原則理論(Politeness Theory),拒絕實質是一種面子威脅行為(face-threatening act),是屬于不禮貌范疇的言語行為之一,由于其方式、策略等方面表現形式復雜、多樣,在跨文化交際中,這種行為對于中國英語學習者來說會經常出現語用失誤。每個文化都有偏好,即言語行為如何符合文化價值觀的屬性。
綜上,拒絕言語行為是大多數外語學習者會遇到的一大癥結,在跨文化交際中使用不當往往會造成語用失誤。本研究旨在調查中國英語學習者在拒絕言語行為中是否存在語用遷移。
語用學,即語言使用的實用學,是研究話語在使用中的隱含意義,或話語在特定情境條件下的交際意義。它表示話語不能僅以字面意義,而應依賴在特定情境中對語言的理解和運用。1970年,在第二語言習得研究中,出現了一個新領域即語際語用學。卡斯帕(Kasper 1992)將語際語用學定義為“對非母語的第二語言研究的一個分支,它研究非本族語者如何理解和表達本族語的言語行為,以及他們如何獲取二語語用知識”。由于言語行為是探索語用遷移的一個關鍵突破點,因此對某一特定言語行為中的語用遷移現象的研究具有重要意義。
拒絕言語行為是執行拒絕的行為。根據《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拒絕被定義為“對他人提出的請求說不并且表明某人不會做某事、接受或提供某物等”。拒絕是對對話者的請求、邀請、提出或建議的言語行為作出反應的一種面子威脅行為,拒絕也被諸多學者定義為對話中“不期待的第二部分”。
語用策略是在交際策略中為了達到交際目的而采用的方法。李奇(Leech 1983)認為說話人要想實現言外之意,用直接或間接的方法、途徑都可以。語用策略可以分為直接語用策略和間接語用策略。拒絕策略使用得當與否直接影響交際能否順利進行,以及交際雙方關系能否順利發展。
大量研究結果表明,即使二語習得者對目的語有良好的語法和詞匯能力,也可能仍無法進行有效交際。在二語習得中,學習者往往會利用母語來彌補因二語知識的欠缺而出現的表達困難,從而不自覺地將母語的語用知識遷移到目的語中。在某種程度上,二語習得者的語用失誤已經在言語行為實施規則中體現,容易轉移“使用規則”(Blum-Kulka&Olshtain 1984)。因此,為了更好地獲得在目的語中表達拒絕的交際能力,有必要考慮中西方國家文化的不同,這可以用霍夫斯塔德(Hofstede)的個人主義和集體主義的文化維度解釋。
權力距離即在一個組織中,權力的集中程度和領導的獨裁程度,以及一個社會在多大程度上可以接受組織當中這種權力分配的不平等。權力距離指數是由霍夫斯塔德提出的一個指標,用來衡量不同文化中人們對待“更高層、更權威者”的態度。中國的這一指數為80,表明中國權力距離大,屬于集體主義文化。在中國,受傳統儒家文化的影響,強調“以和為貴”,與他人的直接對抗被認為是粗魯和不受歡迎的,“不”這個詞也很少被使用,因為說“不”表示一種對抗,由此中國人礙于面子不會輕易拒絕別人。相反,權力距離小的英語國家屬于個人主義文化,講求獨立人格自由、言論自由,交流時很少會考慮他人的感受。
布朗和萊文森(1987)假設每一個有能力的社會成員都有面子,即每個成員都意欲為自己樹立在公眾面前良好的個人形象。另外,他們還提出“威脅面子行為”,也包括“對面子具有潛在威脅”這種行為很可能會威脅到被拒者的積極或消極面子。拒絕言語行為作為一種典型的面子威脅行為,如果要考慮到彼此的面子需求,交際者應選擇禮貌策略來減少面子威脅。其中一個要點是使用直接和間接的語用策略。
布朗和萊文森(1987)指出,講禮貌本身是一種普遍的現象,禮貌策略和個人言語行為可能因文化而異。人們將面子視作一種自我形象,這種“以自我為中心”的面子觀在西方文化中是可以接受的,在中國文化中卻行不通。在中國文化中,面子這一概念強調的不是個人愿望的滿足,往往表示公共形象,而非自我形象。從傳統意義來說,間接言語行為與禮貌有關,直接言語行為則缺少禮貌。
綜上所述,這項研究的假設是將文化背景、權力距離和禮貌策略的使用作為影響拒絕言語行為的主要因素。
根據研究目的,本研究主要回答以下兩個問題:
1.中國英語學習者的拒絕言語行為中是否存在語用遷移?
2.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又該如何解釋呢?
上述兩個問題將通過兩個假設進行論證:
1.中國英語學習者和美國人在使用拒絕策略時存在顯著差異。
2.這些差異可以對照中國英語學習者和中國人在策略使用上的相似性來解釋。
研究者通過尋找中國英語學習者在拒絕言語行為中發生語用遷移現象的證據,試圖找出其原因,以期對教師培養學生的語用能力和加強其拒絕言語行為的口語練習有所啟示。
參與此項研究的對象共三組:第一組對象由15名完全不懂任何外語的中國人(NCs)構成;第二組由15名在浙江省慈溪市當英語教師的美國人(NEs)構成,他們都有大學教育背景;第三組是由15名慈溪當地以英語為專業的中國英語學習者(CLEs)構成。通過比較各組研究對象所采用的拒絕語用策略,有助于更好地挖掘語用遷移是否存在的證據。
為了確保跨文化的可比性,研究者決定通過使用語用學研究領域的有效工具——語篇補全測試問卷(DCT)(Blum-Kulka&Olshtain 1984),起初是用來比較本族語者和學習者的言語行為模式而開發的。同時,考慮到一些潛在問題。例如,從書面表格中獲取的數據是否真的代表受試者在真實場景中所表達的想法?DCT問卷分英文和中文版,內容一致。英文版本是為CLEs和NEs設計的,中文版本(見附錄)是為NCs設計的。
附錄
調查問卷
您好!感謝您填寫這份調查問卷。本調查問卷旨在調查您在日常生活中如何拒絕別人的邀請。下面有三種情形需要作出回答,請盡可能真實地填寫。我們將對您的信息及您填寫的內容嚴格保密,謝謝!
個人信息:性別:__________年齡:__________
專業:__________最高學歷:__________
情形一:你和你朋友正在外面用餐。
朋友:聽說有好多新電影上映。吃完飯,我請你去看電影吧?
你: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朋友:那好吧!
情形二:你的教授打電話過來。
教授:會議結束后,我們要和國外專家團聚餐。你要是有空的話也一起來吧?你可以借此難得的機會同他們交流。
你: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教授:行,你自己定。
情形三:你所在公司在一項目中競標成功。你員工走到你辦公室。
員工:經理,為慶祝本次競標成功,我們部門下班后要聚餐慶祝。您要是有空的話加入我們吧?
你: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員工:Ok,那我們去啦!
所有DCT問卷數據根據定性定量分析方法。在研究前,研究者已經獲得了倫理批準,向所有參與者展示了信息表,研究者還向他們遞交了同意書并獲得了簽名。
調查問卷分為三個具體情境,分別是面對社會地位比自己高、平和低的對話者。135份調查問卷共獲得45份有效拒絕言語行為,15份來自CLEs,15份來自NCs,剩下的15份來自CLEs。
研究者將受試者的回答分為特定的語義公式。每個部分且已分類成具體的拒絕言語行為的語義公式,如表達遺憾、說明原因和積極接受等。同時,從拒絕策略的使用頻率、語義公式的順序和內容方面對現象進行解釋。
本部分通過畢比、高橋和烏利斯·維爾茨(Beebe,Takahashi&Uliss-Weltz 1990)提供的樣例證實了語用遷移的存在。
在分析統計數據的過程中,研究者發現三組被試者采用的拒絕策略的次數有所不同。NCs使用的拒絕策略總數為91次,其次是NEs 89次和CLEs 89次。
根據數據分析,語用遷移主要發生在6個語義公式中,即表達遺憾、說明原因、直接拒絕、積極回應、未來期望和承諾未來接受。然而,有證據表明CLEs存在語用遷移,因為NCs和CLEs比NEs在拒絕別人時使用說明原因的語義公式,表達遺憾也存在類似情況。超過50%的CLEs和NCs在拒絕別人時表達遺憾。表達遺憾語義公式的使用頻率略低于CEs,但超過NEs使用頻率的一半。顯然,語用遷移存在于直接拒絕的語義公式中。沒有一個CLEs直接拒絕對話者,且只有一個NCs拒絕了。相反,80%的NEs在每個情境中都使用了直接拒絕的策略。
總之,這三組受試者在面對不同權力距離的對話者時使用了不同的語義公式。相較NEs,NCs和CLEs在拒絕社會地位比自己高的人時表達了更多的遺憾。對于中國人而言,他們在乎與目標對話者的關系,這符合他們對權力距離不同文化的感知。同時,調查表明,NCs和CLEs在三種情境下表達遺憾的語義公式分別使用了33次和26次。布朗和萊文森(1987)認為西方人更注重自我形象,以滿足說話者的需要,而中國人則更強調公眾形象和營造和諧。在這方面,為了保全別人的面子,中國人傾向先表達遺憾,而不是直接拒絕。因此,在使用目的語時,CLEs很難避免受到漢語的影響。
對語義公式的順序進行分析也是證明CLEs存在語用遷移的一個關鍵步驟。在前一部分,已經證明CLEs基本上使用與NCs相同范疇的語義公式。同樣,CLEs在語義公式的順序上也和NCs類似。當受試者面對不同權力距離的對話者時,使用語義公式的順序也明顯不同。
總體來看,NCs和CLEs傾向使用表達遺憾的拒絕方式,而NEs則直接拒絕或表達未來期望。在中國文化中,即使拒絕別人,也會保全被拒者的面子,這也是NCs和CLEs通常在拒絕別人時首先表示遺憾的原因。說明原因的拒絕方式也經常是NCs和CLEs的首選或次選。然而,在NEs中,說明原因被排在第二或第三位。
另外,當三組受試者拒絕不同地位的人時,語義公式的順序也有所不同。當拒絕社會地位比他們高的對話者時,NCs和CLEs傾向先表達遺憾,再說明原因,而大多數NEs仍是直接拒絕,部分則是先進行模糊表達,如“哦……”“呃……”“是的……”等。
在分析過程中發現,NCs和CLEs經常將表達遺憾和說明原因相結合。例如,“對不起。會議結束后,我必須回家照顧我的女兒。”(CLEs)“實在不好意思,我晚上要趕論文。”或“我真的很抱歉!我今晚必須完成課程作業。”(NCs)
這三組受試者表達的內容也證實了語用遷移現象。一般來說,NCs和CLEs的拒絕言語行為表現出更多的細節。此外,權力距離對中國人的影響不僅體現在語義公式的頻率和順序上,還體現在內容上,特別是對原因的表達。當拒絕社會地位較低的朋友或者交際者的邀請時,所有受試者都傾向提供一個較為模糊的理由,如“我晚上有計劃。”“我已經和別人有約了。”然而,當拒絕的對象是教授時,90%的NCs和CLEs說明了具體原因,只有30%的NEs給出了詳細的理由。例如,一位CLE寫道:“我很抱歉,但我已經預約了Brown博士來討論論文提案。”一位NE也回答道:“實在抱歉,我晚上要參加一個重要的學術講座,對我的論文寫作很重要。”或“抱歉,我將參加一個重要的講座,這對我的論文至關重要。”
綜上所述,通過語義公式的使用頻率、順序和內容,證明了中國英語學習者在拒絕過程中存在語用遷移。在各種因素的影響下,從拒絕語的內容來看,中國人在使用間接拒絕策略時主要是說明原因或給出理由。同時,權力距離對受試者選擇拒絕言語行為策略起重要作用。當拒絕處于不同社會地位的交際者提供的邀請時,CLEs通常在三個方面和NCs相似,尤其在拒絕權力距離遠的人時,CLEs和NCs會更注重禮貌,采用間接拒絕的策略。
以上分析表明,中國英語學習者和美國人的拒絕言語行為不僅存在差異,中國人和中國英語學習者的拒絕言語行為還存在相似性,并最終肯定中國英語學習者在拒絕言語行為中存在語用遷移。由于翻譯研究的復雜性、翻譯研究對象的多樣性,語用學理論不斷被運用到翻譯研究的各個領域,也為其提供了科學的分析方法,解釋了以往沒有根據的翻譯理論現象。此外,語用遷移一直影響著學生的外語學習,突出表現在學生的翻譯意識、思維方式和翻譯技能上。教師應考慮語用遷移在跨文化交際中對翻譯造成的深遠影響,根據不同語言在語用遷移發展的實際情況努力發展正遷移,避免學生因語用負遷移產生翻譯錯誤。因此,教師可以改變傳統的教學模式,引導學生樹立正確的翻譯意識,改變不恰當的翻譯思維模式,提高翻譯技能,適當在課堂中增加翻譯理論知識,從而取得良好的教學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