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條小魚住進了大鯊魚的心臟

栗子

1992年6月，一只雄性尖吻鯖鯊（Isurus oxyrinchus）在美國紐約州的蒙托克鎮（Montauk）被捕撈上岸。

當時，這條鯊魚應該已經死去一段時間了。它的頭部下方變成了褐色，鰓部的泥土似乎也在告訴人們，它生前最后的時光，是在一片泥濘的海床上度過的。

蒙托克素有捕殺鯊魚的傳統，從上世紀50年代起，就有一年一度的鯊魚錦標賽（Annual Shark Tournament）在這座小鎮舉行。原本，那只尖吻鯖鯊可能只是錦標賽中不幸遇害的鯊魚之一。但不同的是，釣者把這條鯊魚的死訊告訴了科學家。

很快，幾位研究者趕到現場，將不可多得的研究樣本帶回了實驗室。第二天，當科學家剖開了它的身體，卻驚訝地發現鯊魚的心臟里面住著兩條鰻魚……

如何吸到鯊魚的血

假如只說有一條鯊魚的心臟被鰻魚定居，你可能無法立刻感受到那究竟是一條怎樣的鯊魚。

尖吻鯖鯊是一種大型鯊魚，最大的身長可達4米，體重可達570公斤。這種鯊魚來自鼠鯊科（Lamnidae），此科成員中不乏兇猛的掠食性動物，比如恐怖電影里令人不寒而栗的大白鯊（Carcharodon carcharias），就屬于這一科。

與大白鯊一樣，尖吻鯖鯊也是自然界的頂級掠食者，游泳的最高時速可以達到74公里，是所有鯊魚中最快的一種。除此之外，這種鯊魚的咬合力也出類拔萃，在2020年的新西蘭馬約爾島附近，科學家曾引誘一條尖吻鯖鯊咬住傳感器，結果發現它的咬合力最高來到了13000牛頓左右（相當于1300多公斤物體的重力）。

而1992年在蒙托克被捕撈上來的那條尖吻鯖鯊，體型不算最大，但也重達395公斤，超出了同類的平均水平。或許，它生前也曾經是一位速度與力量俱佳的獵手。那么，這樣一條鯊魚又是被怎樣的鰻魚入侵了自己的身體呢？

鯊魚的心臟里，有一個心房（auricle）和一個心室（ventricle）。解剖那只尖吻鯖鯊時，科學家找到的兩條鰻魚，一條有21厘米長（身體中間部位的周長3.9厘米），蜷曲在鯊魚的心房里；另一條24厘米長（身體中間部位的周長4.7厘米），尾部在鯊魚的心房中，而身體大部分在鯊魚的心室中。

這兩條不速之客都是未成年的雌性鰻魚，它們被發現的時候，也都已經死去了，但除此之外沒有健康方面的異狀。

至于這兩條鰻魚為什么會出現在一條大魚的身體里，它們的名字似乎透露了一些線索。這種鰻魚的拉丁文名稱是Simenchelys parasitica，其中“parasitica”代表“寄生的”，早年間科學家就認為這個物種擁有寄生生物的屬性。它們的中文名字也叫作寄生鰻。

寄生鰻雖然身形細小，卻有強壯的頜骨與鋒利的牙齒，可以幫它們鉆入一些大魚的肉體。早在1879年，兩位美國科學家就在馬薩諸塞州的一份地方物種清單中記述過，有人曾經發現寄生鰻鉆進了大比目魚的肉里。

不過，寄生鰻在動物體內寄生（不只將身體鉆入對方的肉）的具體案例，文獻中鮮有記錄。而鯊魚心臟里的寄生鰻，對科學家來說更是難得一遇的奇妙景觀。

不僅如此，在這條死去的鯊魚身上，還有另一層神秘色彩：除了拖繩造成的創傷外，研究者沒有從它的體表和臟器中發現明顯的傷痕，或是被什么東西穿透過的跡象。所以，也說不清寄生鰻究竟是從哪個部位進入鯊魚體內，又是經過怎樣的路徑到達心臟的。

但科學家知道，兩條鰻魚生前已經在鯊魚身體里定居一段時間了。因為，解剖鰻魚的時候，研究者發現它們的胃里滿是鯊魚的血液（幾乎沒有別的內容），這表明鰻魚在鯊魚體內取食的時間很充足。

除此之外，科學家還將這只鯊魚的心臟健康狀況，與另外幾顆沒有被鰻魚入侵的（同種）鯊魚心臟做了對比。鰻魚寄居的那顆心臟里，心房與心室連接的地方，有一個小動脈出現了增生；相比之下，對照組的健康鯊魚心臟中沒有這樣的受損情況。研究人員覺得，可能是鰻魚的存在，使鯊魚心臟發生了一些組織學上的變化。

不論是用鯊魚的血填滿鰻魚的胃，還是讓鯊魚心臟中發生小動脈增生，都需要時間。在當年的鯊魚錦標賽上，從釣者將主線放進海里，到鯊魚被鉤到船上，中間經歷了大約16小時。科學家猜想，當鯊魚被魚鉤鉤住之后，身體機能受到損害，鰻魚便在此時進攻原本強大的鯊魚，獲取其中的美食。

雖然不知道鰻魚進入鯊魚身體的確切路徑，但研究者推測，它們可能是從鰓部或喉部附近入侵；然后，這兩條鰻魚又通過某些血管鉆進鯊魚的循環系統，取食，并最終抵達心臟。

在這項研究中，科學家覺得可能是鰻魚的入侵導致了兇猛砂錐齒鯊的死亡。作為一只成年的雌性鯊魚，它的卵巢完全缺失（若不是自然退化，就很可能是被鰻魚吃掉了），而除此之外沒有發現明顯的外傷或是身體內部的損傷可以解釋它的死。研究人員將這只鯊魚看作被鰻魚寄生的一個例子。

但這真的是寄生嗎

不過，這個罕見的景象也不能表明，那兩條寄生鰻真的寄生在鯊魚。科學家并不確定，它們究竟是在鯊魚奄奄一息的時候進入了它的身體，還是在鯊魚死亡之后進去吸飽了血。所以，這既有可能是寄生行為，也有可能是食腐行為。

2008年，另外一組科學家又介紹了一個新的案例。一只雌性兇猛砂錐齒鯊（Odontaspis ferox）的遺體在西班牙富特埃文圖拉島（Fuerteventura）附近的海面上被人發現，研究者在這只大型鯊魚體內找到了多條鰻魚，心臟、體腔以及相去不遠的背部肌肉組織中都有。它們和1992年那條尖吻鯖鯊心里的鰻魚是同一個物種。

在這項研究中，科學家覺得可能是鰻魚的入侵導致了兇猛砂錐齒鯊的死亡。作為一只成年的雌性鯊魚，它的卵巢完全缺失（若不是自然退化，就很可能是被鰻魚吃掉了），而除此之外沒有發現明顯的外傷或是身體內部的損傷可以解釋它的死。研究人員將這只鯊魚看作被鰻魚寄生的一個例子。

但即使如此，寄生鰻（Simenchelys parasitica）至多也只是兼性寄生。它們的一生中不是必須要有一段時日寄生在宿主體內，哪怕完全不依賴任何宿主，它們一樣可以在自由的環境中尋找食物，度過一生。

比起寄生，這種鰻魚更為人所知的生活方式恰恰是食腐，成年個體多以此為生。當一條死去的大魚落到海底，許多寄生鰻便可以利用強有力的頜骨和尖利的牙齒，從尸體上撕扯下一大塊肉——取食方法與那些能從大魚身上咬下一個“餅干”形肉塊的雪茄達摩鯊（Isistius brasiliensis）很相像。

禁止捕撈

找到一群自由生活的寄生鰻不難，找到一條住在其他動物體內的寄生鰻很難。假如不是1992年那一場鯊魚錦標賽，科學家們可能久久不會遇到一條心臟里住著鰻魚的鯊魚。

但需要注意的是，當年那條尖吻鯖鯊被捕撈上岸的時候，魚鉤鉤住的部位并不是嘴。如今，在世界上的許多地方，嘴以外的其他部位被捕魚工具鉤住的魚是需要立即釋放的；而若是捕魚者故意鉤住魚嘴以外的部位，在許多地方也是違法的。

假如具體到尖吻鯖鯊這一種鯊魚，2000年國際自然保護聯盟（IUCN）將它列為近危物種（NT），2007年轉而列為易危物種（VU），2019年它進入了瀕危物種（EN）的紅色名錄。隨之而來的是，在尖吻鯖鯊被過度捕撈的北大西洋海域，各國已經開始依靠法規禁止捕撈這種鯊魚了。

隨著時代的變遷，捕魚方式不斷優化，捕魚行為也得到愈發嚴格的監管。在2013年的蒙托克，首屆不殺鯊魚的鯊魚錦標賽成功舉辦，它除了是一場比賽之外，也向外界宣傳了動物保護的重要性。

◎ 來源|微信公眾號“把科學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