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柳 杜 薇 方 平 姜 媛
(1 首都師范大學心理學院,北京 100048) (2 北京體育大學心理學院,北京 100084)
社會情緒(social emotion)是指民眾被引發情緒時,通過人和人之間的溝通,從而產生的共有的情緒體驗,這種情緒體驗是在國家和社會的內部所表現出的(王俊秀, 楊宜音, 2013)。有研究表明,社會情緒直接作用于民眾的感受,價值取向、行為傾向、社會幸福感、人際關系等(戴銀霞, 2019;唐穎, 李龍, 2013)。社會情緒還能夠直接影響人們的行為狀態(劉永明, 賈林祥, 2008),積極的社會情緒會讓人感受到快樂與輕松,個體由此能夠深入地、廣泛地、科學地認知自我和社會,處在不良社會情緒中的個體,會在日常工作學習乃至生活中表現出不合理行為。在我國社會轉型過程中,社會情緒是轉型期社會矛盾的核心,是社會運行狀態的晴雨表(侯靜, 2022)。需要注意的是,盡管民眾總體的社會情緒較好,但轉型期間,民眾滿足感與價值感的需求多元化,社會矛盾與利益沖突等導致部分民眾產生了消極的社會情緒,這些消極情緒不利于社會的穩定與國家經濟的發展。
社會情緒的核心仍然是情緒。Adolphs 等人(2002)認為,基本情緒和社會情緒都出現于社會情境中,但基本情緒可出現在社會情境之外,而社會情緒只出現在復雜社會情境下與他人的互動當中。Bennett 和Matthews(2000)強調社會情緒的建構,研究者認為個體對他人真實的、幻想的或預期的想法影響個體社會情緒的形成。Leary(2004)認為社會情緒是通過影響自身的事件或情境產生的情緒,如自豪、尷尬等。Hareli 和Parkinson(2008)提出民眾關注社會中的事件與環境而產生自己的見解進行評估,繼而感受到的情緒狀態就是社會情緒。董穎紅等人(2015)認為個體情緒的社會化就是個體的社會情緒,即人們在社會環境中的狀態的體現,是以個體對自己與社會之間聯系的認識為基礎所產生的社會反映狀態。
綜合前人研究,本研究對社會情緒的界定從個人體驗角度出發,即社會情緒是人們自身在社會環境中對社會背景或社會事件產生態度評價從而引發的情緒體驗,是對自己在社會情境中的情緒狀態的感知,是以個體對自己與社會內外群體之間關系的認識為基礎而形成的。
總結已有研究可以發現,民眾總體社會情緒積極,但隨著社會改革變化,出現了一些新的情況。藍新華(2013)指出,當代社會民眾有著明顯的焦慮、冷漠、怨恨等情緒,這些情緒的出現來自于現實矛盾的加深、公眾自身心理狀態和看待問題的理性不足等。呂志雄(2013)也表示在社會轉型期,“社會反向情緒”導致消極的輿論經常出現。溫淑春(2013)在文章中提到,新時代民眾追求多元的價值觀和社會需求,社會中的矛盾沖突不斷增加,從而產生社會反向情緒,負向的、不成熟的甚至具有危害性的社會情緒影響了民眾的行為。此外,全球疫情以及其他社會矛盾也引發了一些負向的社會情緒,這種負向社會情緒具有不確定性、高傳染性及重傷害性特點(楊銘, 向德平, 2020)。
與情緒測量一致,現有社會情緒的測量工具主要采用主觀報告的方法,通過自評量表進行測量,但測量指標不盡相同。蓋洛普公司從2008 年起采用幸福感指標(Well-Being Index)研究美國民眾社會情緒,主要詢問受調民眾在過去的一天內,是否有過積極的或者不良的情緒感受(如愉悅、氣憤、焦慮等)。Rahn 等人(1996) 提出公共情緒積極-消極的理論框架,并編制量表,包括驕傲的、安全的、憤怒的、難過的等8 種情緒;與之相似,李升和趙靜雅(2018)以年輕女性為對象調查其社會情緒,使用壓力和焦慮來代表負性社會情緒,幸福感和滿意度來代表正性社會情緒。此外,有研究者根據社會情緒的特點劃分結構,如王文靜和呂慎剛(2014)編制了適用于大學生的社會情緒測量題目,采用生活滿意度、對社會的認識情況、社會介入情況和對社會事態的關注作為測量指標。孫曉培和韋雪艷(2016)以Forgas(1998)的研究為基礎編制問卷,社會情緒的兩個維度分別為社會評價情緒和社會關系情緒。
隨著互聯網科學技術和大數據的廣泛運用,研究者可以快速獲得大量資料。在此基礎上進行社會情緒調查,主要方法是利用大數據建造情緒詞庫,對網絡上的情緒詞進行質性和量性分析(廖衛民, 2016)。王學賀等人(2019)以當前網絡中的熱搜事件建立了包括三種算法的社會情緒計算機分析模型。董穎紅等人(2015)構建了一個微博基本情緒大數據模塊,發現微博中的5 種基本社會情緒,其中快樂與悲傷、憤怒、恐懼、厭惡呈顯著負相關。
綜上所述,目前國內的社會情緒量表大多分為兩種,一種將社會情緒測量等同于情緒測量,使用焦慮、憤怒等作為消極情緒指標,愉快等作為積極情緒指標,但同時也經常使用更具社會性的幸福感、生活滿意度等作為積極情緒指標。這種測量工具指標性質混亂,且將個體的基本情緒和社會情緒相混淆。另一種針對社會情緒的特點進行結構劃分,指標并不統一甚至相差甚遠。部分研究者使用簡單的未經信效度檢驗的問卷調查,或適用對象局限于某種特殊群體。隨著時代的發展和變化,社會情緒發生了改變,社會情緒量表的適用性也產生了一定問題。因此,本研究在綜合前人研究的基礎上,統合社會情緒的概念,構建社會情緒結構,編制適應時代發展、適用性更為全面的社會情緒量表,旨在為當前民眾社會情緒的研究提供可靠、有效的測量工具。
本研究使用“社會情緒”和“social emotion”作為關鍵詞搜索10 年內社會學和心理學領域的中英文文獻,保留明確提出社會情緒結構的文章。研究者普遍認為正負性是兩個相互獨立的維度,是情緒的本質分別(黃麗 等, 2003)。因此本研究對社會情緒的構建,同樣從積極-消極情感模型的兩個維度歸納情緒詞。組建包括碩士研究生、博士研究生、教授在內的15 人小組,對同義詞、近義詞進行歸納后,對312 個詞匯進行詞頻分析。按順序選取最高頻率的3 個詞,積極詞為快樂、感恩、自豪,消極詞為焦慮、抱怨、憤怒。如前文所述,社會情緒與基本情緒不同,涉及與他人和環境的連接,更為復雜和主觀(Immordino-Yang, 2010)。本研究區分了基本情緒和社會情緒,依據Plutchik(2003)的基本情緒理論,刪除恐懼、悲傷、厭惡、憤怒、快樂等詞匯。積極情緒詞剩余2 個,向下一級補充1 個詞(同情),消極情緒詞剩余2 個,向下一級補充,該等級浮躁與冷漠兩個詞頻率相同,因此不做取舍全部納入。最終保留的積極情緒詞按頻率排序為感恩、自豪、同情,消極情緒詞為焦慮、抱怨、冷漠、浮躁。
積極社會情緒的結構符合我國當今主流社會情緒:中國的競爭力與影響力逐步擴大,促進了民眾的積極社會情緒,自豪情緒由此而發(馬洋,2017);社會同情出于社會本能,是社會公眾意識中最初的親社會情感,激發和培育問題也是當今社會的要點(邵成智, 2018; 石中英, 2012);有研究者發現,新冠疫情一年后,大學生的感恩可以直接預測創傷后成長(夏赟 等, 2021)。消極社會情緒的結構也與我國復雜矛盾沖突引起的社會情緒現實相一致:社會冷漠是當前現實背景下的一類消極社會情緒和現象,嚴重導致不良風氣(張麗麗,2014);當前我國民眾社會性、精神需求上升,社會管理相對滯后,產生抱怨情緒,并蔓延到各群體(向春玲, 2011);社會焦慮是當下中國無法忽視的一種社會心理現狀和消極情緒,過多的社會焦慮給民眾的日常工作生活帶來困擾,并影響社會行為(姜曉萍, 郭兵兵, 2014);此外,郭芳盛(2011)提出,浮躁心態已經成為當前現實社會中存在的最大的消極心態問題。
最終,總結歸納社會情緒的結構如表1 所示。小組成員據此進行題目編制和修改,最終確定初始社會情緒量表包括積極社會情緒量表和消極社會情緒量表兩個分量表,前者19 題,后者23 題,共42 題。使用Likert 5 點評分,1 表示“完全不符合”,5 表示“完全符合”。

表1 社會情緒維度結構
樣本1 用于項目分析和探索性因素分析。采用方便取樣,使用問卷星線上回收來自全國不同地區、年齡段、職業的民眾的有效問卷487 份,平均年齡35.17±12.86 歲,男女比例1∶1.04。
樣本2 用于驗證性因素分析及信效度檢驗。取樣方法同樣本1,共收到有效問卷740 份,平均年齡36.61±13.93 歲,男女比例1∶1.38。
樣本3 用于重測信度和效標關聯效度檢驗。取樣方法同樣本1,共收到有效問卷237 份(1 個月后重測共收集4 7 4 份有效問卷),平均年齡26.12±8.72 歲,男女比例1∶0.57。
統一指導語與格式,使用問卷星網絡平臺發放問卷,被試通過手機填寫。
采用SPSS26.0 進行項目分析、難度分析、描述統計、相關分析和探索性因素分析;采用Amos24.0 軟件進行驗證性因素分析。
對兩個分量表進行項目分析,包括各題目與總分的相關以及量表的高低分組差異顯著性檢驗。題總相關和高低組(前后排名27%)t檢驗結果表明,初測問卷的各題項均達到顯著相關或差異顯著水平(ps<0.05)。剔除題總相關低于0.40 的題目,即消極社會情緒分量表中的第6 題和第12 題,剩余40 道題目做下一步探索性因素分析。
對量表做難度分析以反映被試作答傾向性。用題目均分除以題目滿分值5,得到所有題目難度。積極社會情緒量表題目難度系數范圍0.75~0.84,消極社會情緒量表題目難度系數范圍0.41~0.68。兩個分量表得分都呈現負偏態,但積極量表題目更傾向高分回答。
項目分析后,對剩余項目進行探索性因素分析。積極社會情緒量表和消極社會情緒量表KMO分別為0.96 和0.94,二者球形檢驗結果p<0.001,能夠進行因素分析。使用主成分分析法和最大方差法正交旋轉進行降維處理,根據研究假設,積極社會情緒和消極社會情緒量表分別選擇抽取固定因子數3 和4,刪除旋轉后載荷小于0.40 的題目,以及在兩個及以上因子有載荷且載荷差異較小的題目,最終結果均與假設理論結構相近。其中積極社會情緒量表3 個因子共12 題,因子累計解釋率71.72%。消極社會情緒量表4 個因子共16 題,因子累計解釋率63.42%。
在此基礎上對社會情緒總量表進行探索性因素分析,KMO 為0.93,球形檢驗結果p<0.001,可進行因素分析。方法和標準與前文一致,固定抽取7 個因子,最終旋轉后得到的因子及題目與前文一致,7 個因子共28 題。因子與題目關系見表2和圖1。

圖1 社會情緒總量表全部因子碎石圖

表2 社會情緒所有題目探索性因素分析
對7 個因子進行相關分析,其中3 個因子之間相關都高于0.60,考慮二階因子存在。KMO 為0.93,球形檢驗結果p<0.001,可以進行二階因素分析。提取特征根大于1 的因子,最終得到積極和消極兩個因子,與預想結構完全一致。2 個因子累計解釋率68.20%。
最終形成社會情緒正式量表共28 題,包括兩個分量表:其中積極社會情緒包括社會自豪、社會同情、社會感恩3 因子共12 題;消極社會情緒包括社會冷漠、社會抱怨、社會焦慮、社會浮躁4 因子共16 題。
內部一致性信度:總量表的Cronbach’s α 系數為0.71,積極和消極社會情緒分量表Cronbach’s α 系數分別為0.91 和0.85。各維度的Cronbach’s α 系數在0.61~0.90 之間。說明量表具有良好的內部一致性信度。
重測信度:總量表重測相關系數為0.78,積極和消極社會情緒分量表相關系數分別為0.78 和0.79。各維度重測相關系數在0.70~0.80 之間。表明量表具有良好的重測信度。
3.4.1 結構效度
對兩個分量表與總量表分別做擬合度檢驗,各項指標均達到指標,模型擬合良好。積極社會情緒量表主要擬合指標如下:RMSEA≤0.05,χ2/df=2.75<5,且其他各項指標值(GFI, IFI, TLI,CFI)均為0.98,高于0.90。消極社會情緒量表主要擬合指標如下:RMSEA≤0.05,χ2/df=3.17<5,且其他各項指標值(GFI=0.95, IFI=0.94, TLI=0.93,CFI=0.94)均高于0.90。將兩個分量表分別做二階單因子驗證性因素分析,兩個模型的擬合指標如下:RMSEA≤0.06,χ2/df<5,且其他各項指標(GFI,IFI, TLI, CFI)值均高于0.90,證明存在“積極社會情緒”與“消極社會情緒”兩個更高階的維度。進一步將社會情緒所有題目進行二階雙因子驗證,主要擬合指標如下:RMSEA≤0.05,χ2/df=2.80<5,且其他各項指標值(GFI=0.91, IFI=0.93,TLI=0.93, CFI=0.93)均高于0.90,社會情緒總模型擬合程度較好。積極社會情緒、消極社會情緒和社會情緒總結構模型及其相關路徑系數見圖2、圖3。

圖3 社會情緒總結構模型及標準化路徑系數
此外,各因子之間的相關關系見表3和表4,維度間相關顯著,范圍在0.30~0.66 之間(除社會冷漠與社會焦慮相關外),處于中等水平相關,且均小于各維度與總分相關,表明本測驗擁有良好的結構效度。

表3 積極社會情緒維度相關系數

表4 消極社會情緒維度相關系數
3.4.2 內容效度與效標關聯效度
內容效度:社會情緒量表中的各個題目與社會情緒的相關文獻綜述相符,心理學研究者組成的討論小組經過多次討論與修改形成調查問卷。通過先測與再測兩次施測,大概率地確保了測驗內容效度(戴海崎 等, 2007)。
效標關聯效度:使用公共情緒量表(中文版)作為效標關聯效度指標。公共情緒量表包括積極和消極兩部分,共8 個條目,該量表積極和消極情緒兩部分Cronbach’s α 系數分別為0.81 和0.76,結構效度和外部效度良好(張冠男 等, 2014)。社會情緒量表與公共情緒量表的積極量表、消極量表和總量表相關系數分別為0.58、0.68 和0.66,均為顯著正相關,說明社會情緒量表具有良好的效標關聯效度。
社會情緒是新時代民眾社會心態的關鍵構成和動力系統,能夠影響民眾認知判斷、決策及社會行為,是社會穩定團結的重要預測指標。因此,本研究試編制符合時代發展的社會情緒量表,作為研究民眾社會情緒的有效測量工具。通過對前人研究的總結發現,目前社會情緒的測量工具大都針對某種特定群體;同時對積極社會情緒關注較少,大多以“幸福感”等代替積極情緒作為測量指標;對消極社會情緒較為關注,但一般將基本情緒(如憤怒、悲傷) 等同于社會情緒。本研究區分了基本情緒與社會情緒,經過規范的問卷開發過程,確定最終結構與假設結構一致:積極社會情緒的3 個維度為社會自豪、社會同情和社會感恩;消極社會情緒的4 個維度為社會冷漠、社會抱怨、社會焦慮和社會浮躁。
研究先后測查來自各個地區、各個年齡階段、各個職業的民眾共1464 人。經過項目分析和探索性因素分析,剔除14 個項目。這些題目不適合的原因相似,例如問題描述過于具體(如“詐騙/盜竊行為令我不安”),或者表達過于絕對(如“只要我就”),導致對總分貢獻率較低。最終將符合標準的28 題(積極社會情緒12 題,消極社會情緒16 題)進行結構驗證,模型數值符合心理測量學要求。最后,研究結果表明總量表和分量表均具有較好的信效度。
在量表編制中發現,社會冷漠和社會焦慮的相關系數僅為0.14。正式施測被試的描述統計結果顯示,在消極社會分量表上,被試社會焦慮得分最高(平均分3.00),而社會冷漠均分最低(平均分2.08),社會焦慮和社會冷漠在得分上存在較大差距。從理論上來看,社會焦慮產生的前提是對社會事件的關注,而社會冷漠則是對社會事件或者他人的不關心,二者雖然都是消極社會情緒,但存在一定程度的反向表現,因此導致相關性降低。另外,本研究的數據收集于2021 年新冠疫情期間,社會焦慮水平可能會受到疫情影響升高。有研究表明,疫情后大學生焦慮檢出率高于疫情前(翟文海 等, 2022)。因此,在疫情結束后可以再次施測,探討社會焦慮和社會冷漠的相關是否產生變化。
本研究對社會情緒與個人基本情緒差異的強調,進一步完善了社會情緒概念的界定,將“民眾對社會產生的情緒”與以往研究的“受社會環境影響產生的基本情緒”概念(郭軍鋒, 羅躍嘉,2007)進行了有效的區分。為此后有關民眾社會心態等問題的研究提供了工具。同時,研究關注了社會發展變化對社會情緒的影響,納入最新的社會情緒,如社會浮躁。本研究中,基于情緒的積極-消極模型編制兩個分量表,分量表的信效度都得到了驗證,方便單獨使用。考慮到社會情緒的測量對象應該為大眾而非某一群體,本研究編制測量工具時將被試范圍擴展到不同職業和年齡階段,因此,社會情緒量表適用于大部分民眾。但同時因為現實情況限制,不同職業不同年齡階段的樣本數據量不夠均衡,今后的研究可以擴充樣本的選擇領域,繼續完善社會情緒量表的結構。
社會情緒量表共包含兩個分量表,積極社會情緒量表包括社會自豪、社會同情和社會感恩,三個維度12 題,消極社會情緒量表包括社會冷漠、社會抱怨、社會焦慮和社會浮躁四個維度16 題。總量表七個維度,總計28 道題。總量表及分量表均具備較好信效度,模型擬合較好,能夠成為民眾社會情緒的有效測量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