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懿珺,曹心怡
(1.華東政法大學,上海 200042;2.北京市競天公誠律師事務所上海分所,上海 200031)
隨著航天產業的發展與衛星發射數量的增多,大量滯留于外層空間的空間碎片將成為未來外層空間環境、安全及空間資源利用等領域面臨的巨大挑戰和威脅。歐洲航天局(ESA)空間碎片辦公室的統計數據顯示,截至目前,可被追蹤的空間碎片數量為3 萬多個,而不可被追蹤的空間碎片數量則可能達到了數以百萬計[1]。傳統的空間碎片減緩措施和現有的國際規定在各國實踐中存在執行未達到準則要求和技術標準等情況[2],而空間碎片的主動清除作為一種新的解決空間碎片問題和治理概念方針,或將高效地解決空間資源擁擠等現實問題,也可能會成為從根本上提升外層空間環境治理與外空資源的可循環利用的途徑[3]。然而,囿于目前現行的外層空間法律規范缺乏具體的空間碎片主動移除規則,以及空間碎片的權利歸屬識別和界定,空間碎片主動移除技術僅能在有限范圍內發揮作用,參與空間碎片主動移除的個體或國家(以下簡稱“主動移除者”)的權利未能在法律層面獲得十足保障。若空間碎片主動移除者的權利保障問題能夠得以解決,一方面,對于各國研發空間碎片主動移除技術是一種在法律層面上的正向激勵;另一方面,也將緩解或是解決空間物體登記國怠于履行清理空間碎片的職責,主動移除者清理空間碎片又存在侵權可能性的兩難處境。這將促進主動移除技術在外層空間的高效利用,以緩解空間碎片問題對外層空間環境與安全帶來的挑戰。
目前在軌的物體當中,退役衛星、衛星發射遺留物、運載火箭部件和其他空間碎片占所有物體的90%以上,僅有6%左右的物體為在軌運行且有功能的空間物體[4]。由此可見,可供人類使用的軌道資源已經極大地被空間碎片擠占。在空間碎片問題日益惡化的當下,主動移除是必然選擇[5]。在對現有的空間碎片主動出擊,積極介入空間碎片的主動移除方面,已經有了較為普遍的國際實踐,然而,由于相關權利保障的缺失及法律規定的缺陷,空間碎片主動移除面臨著現實困境。
美國、中國、日本等國家以及歐洲各國在空間碎片主動移除領域已經有了相關實踐及各層面的關注。美國國防部和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NASA)于2009年聯合召開了首次空間碎片主動清除技術研討會。2011年3月及8月,又先后兩次召開空間碎片主動清除技術和實施方案會議[5]。
在ESA 的支持下,多個歐盟成員國基于現有研究基礎,已提出多個空間碎片主動清除計劃,如機械手抓取等主動移除技術的應用[6]。2012年,瑞士空間中心提出30 kg 量級微衛星發展計劃,該計劃由瑞士公司采用空射運載的方式將衛星送入軌道,采用小型機械臂或形狀記憶材料裝置抓捕Swisscube 衛星,進而通過微推力裝置完成離軌[5]。2020年,ESA與名為ClearSpace SA的瑞士初創公司簽訂了一項合同,合同約定后者獲得8600萬歐元的資金,用于從地球軌道上清除太空垃圾。其將于2025年發射太空垃圾收集航天器ClearSpace-1,試圖擊落質量為112 kg的Vespa有效載荷適配器(大小接近小型衛星)[7]。
中國于2014年在天津首次召開了空間碎片移除技術研討會,正式將空間碎片主動移除提上了日程。2016年,我國曾發射空間碎片主動清理衛星“遨龍一號”,但當時引發了一些國家的質疑。有學者曾分析出現此種現象的原因,其一是因為國家間尚未對空間碎片主動移除的法律問題達成一致,其二是源于空間碎片主動移除衛星的軍民兩用性,它在外層空間可以用于移除失效的空間物體及碎片,也可用于攻擊他國空間物體[8]。
除此之外,以英國薩里衛星技術公司和新加坡宇宙計劃公司為代表的私人航天企業,正在進行空間碎片移除的技術研究,并在逐步開展空間碎片的移除活動。政府間也采取了較多的應對措施,國家和私人在空間碎片主動移除領域協同進入,循序漸進[9,10]。
然而,由于國際社會對空間碎片主動移除這一行為本身尚存在爭議,國家與私人實體即使研發了先進的主動移除技術,但面對法律權利無保障的現狀以及存在引發爭議、承擔風險的可能性,很可能在實際應用主動移除技術時望而卻步[11]。
現有的空間碎片主動移除國際實踐表明,空間碎片移除已成為空間碎片減緩的一種常見選擇。國際社會正在努力共同推進解決空間碎片問題的研究進度,科研人員也在研發更高效的主動移除技術。然而,法律規定與法律保障的缺失使得這些技術方面的努力僅能夠在有限范圍內(即登記國或所有人同意的范圍)發揮空間碎片主動移除的作用,在該范圍以外的其他領域,如主動移除不可溯源空間碎片,則主動移除行為的合法性無法得到法律保障。對于愿意進行空間碎片主動移除的國家或私人實體,其行動會礙于空間碎片權利歸屬的不明確而受到限制。如果某一空間碎片上可能存在未消除的權利,主動移除該空間碎片的行為可能被認為是侵權行為。在外層空間領域可能就會形成空間碎片有必要移除,有移除義務的國家怠于履行義務,有意愿、有能力主動移除碎片的國家,權利無法得到保證,導致主動移除技術的應用效率低、范圍小,空間碎片問題依舊愈演愈烈。
綜上所述,目前空間碎片主動移除在技術層面具有了可行性,且在國際社會得到了重視與提倡,然而主動移除者權利保障的缺失及相關法律規則的缺陷使其在實踐中的應用面臨著一定的現實困境。因而,在此基礎上分析造成空間碎片主動移除困境的成因,探析主動移除者權利保障的具體路徑,保障主動移除者的權利,具有必要性及現實意義。
目前現有的外層空間法律受限于其制定的時代背景,對于目前日益頻繁的外層空間活動的應對存在明顯的滯后和不足。對許多新出現的空間問題無法進行有效的規制[12]。主動移除者可能會因干擾另一國空間物體的正常運行而引起國家間爭端,主動移除者沒有明確的法律權利,非登記國或非所有人對于此類有明確權利歸屬的空間碎片也無權進行直接處置[11]。因此,在外層空間活動新情勢的背景下,國際社會應當適時重新思考現有規則并加以適當補充[13-15]。
3.1.1 《外空條約》的不足:登記國的管轄權和控制權的權利限制不明
空間物體的登記國對其登記的空間物體享有專有的管轄權和控制權[16]。根據《關于登記射入外層空間物體的公約》(以下簡稱《登記公約》)規定,登記國的權利載于聯合國射入外層空間物體總登記冊,公示對外,并以此作為權利對抗依據,非登記國并無這兩項權利[17]。由此,在空間碎片主動移除活動中,登記國的權利限制了非登記國或其他私人實體的主動移除活動;登記國對于主動移除活動的同意、同意的范圍和進行方式是非登記國或是私人實體合法進行主動移除活動的必要前提條件。其具體會表現為,登記國的相關法律和規定將會適用到登記的空間物體,非登記國和其他私人實體在進行主動移除活動時,需要遵守相應的登記國相關法律。而登記國的管轄權和控制權的權利范圍,以及當空間物體失去原有功能,成為可溯源或不可溯源的空間碎片時,登記國的管轄權和控制權是否應當發生相應變化或受到某種程度上的限制,《關于各國探索和利用包括月球和其他天體的外太空活動所應遵守原則的條約》(以下簡稱《外空條約》)并沒有明確規定。
3.1.2 《責任公約》的不足:不作為致損的責任依據不明確
《外空物體所造成損害的國際責任公約》(以下簡稱《責任公約》)為空間物體(碎片)致損提供了賠償的法律依據。其訂立的目的,是針對外層空間活動中因空間物體造成的損害,能夠對受害者進行合理有效的賠償。
其中《責任公約》的第二條規定了登記國對空間物體致地球表面物體或是飛行中的飛行器損害的絕對賠償責任。第三條規定了登記國對空間物體致地表以外其他空間物體損害的過失賠償責任[18]??臻g物體在成為空間碎片之后,登記國是否有強制的移除責任?許多國家的國內法層面已經有相關的規定,例如,NASA 規定近地軌道空間物體的所有者需要確保任務執行完畢后25年內將空間物體移出近地軌道區域;但是國際法上仍然沒有強制性的法律約束。
因此登記國不及時移除本國空間碎片的行為,在國際法層面只能被認為是一種放任的不作為,如若致損,是否能夠認定不移除空間碎片的不作為行為是一種過失,在《責任公約》當中是不明確的。因此,會導致登記國沒有實施主動移除活動的意愿。
登記國怠于履行主動移除義務是造成空間碎片在外層空間日益堆積的又一主要原因,造成這一現象的主要原因就是登記國的權利和主動移除的義務在國際法層面上不夠明確,以至于逃避或是怠于履行主動移除義務成為了實踐中的慣?,F象。
3.2.1 登記國權利確定的邏輯
《外空條約》中的第六至九條與空間碎片相關。其中第六、七條規定國家對于本國及本國境內私人實體進行的外層空間活動負責,對他國造成的損害承擔國際責任。第八條規定了國家對于空間物體擁有管轄權和控制權。第九條規定了國家在進行外層空間活動時應當避免有害污染[16]。
登記國的管轄權和控制權的權利來源是《外空條約》的第八條。權利主體是空間物體的登記國,權利客體是射入外層空間的物體,即空間物體,或空間物體所載的人員,權利確認的連接點是空間物體登記。
從現有的法律和軟法文件對于空間碎片的特征定義,空間物體既可以是無功能但形態仍然完整的空間物體,也可以是從空間物體上分離出的無功能的殘片部分。在此,仍需要討論的是《外空條約》第八條是否能適用于空間碎片,即空間碎片是否能夠成為《外空條約》第八條中所載的管轄權和控制權的權利客體。在此需要分多種情況討論:
對于形態仍然完整的無功能空間物體,此類空間碎片必然是屬于“射入外層空間并留置空間”的實體[16],第八條當然適用于此種情況;對于從空間物體上分離出的無功能殘片,此類空間碎片在未從空間物體上分離前,仍屬于空間物體的部分。登記國對于空間物體享有的是整體的管轄權和控制權?!皩τ谖矬w整體的管轄權和控制權,無法成立對于物體組成部分的管轄權和控制權”這種說法是不符合法理邏輯、前后矛盾的;且第八條中也沒有規定組成部分的分離會導致登記國對分離部分管轄權和控制權的喪失。因此,第八條所述的管轄權和控制權也當然延伸至每一組成部分,申言之,在組成部分分離之后,登記國依然享有分離的組成部分的管轄權和控制權。
總結而言,《外空條約》第八條為登記國對于空間物體(碎片)行使管轄權和控制權的依據,登記國因完成登記的行為而成為《外空條約》下可主張空間物體管轄權和控制權的權利主體,可以對空間物體(碎片)在《外空條約》下主張登記國權利,且其權利不因空間物體(碎片)的時空、形態變化而受到影響。
3.2.2 登記國責任確定的邏輯
《外空條約》沒有明確為登記國創設主動移除義務。現行國際法雖并未明確規定登記國對空間碎片的主動移除義務,但出于權責一致的法理原則,權利人能夠行使權利,也就意味著應當履行與權利相對應的義務。登記國的權利來源于《外空條約》及其他現行有效的外層空間法律,其對應的義務也載于此。《外空條約》第九條規定,各國在進行外層空間活動時應當妥善照顧他國的同等利益。而高速運行的空間碎片滯留在外層空間,具有極大的撞擊他國正常運行的空間物體的可能性,輕則縮短空間物體壽命,使其喪失部分功能;重則導致整個空間物體的解體。基于《外空條約》第九條的文義,結合而言,登記國發射的空間物體失效或產生空間碎片后,繼續滯留于空間軌道將會損害他國利益,登記國應具有合理義務移除空間碎片,以顧及他國利益[19]。
《外空條約》第九條同時也規定了,進行外空活動,應當避免外層空間環境遭受有害污染[16],即各國有履行外層空間環境保護的義務??臻g碎片對他國空間物體的撞擊,空間碎片之間的二次撞擊都將產生更多的空間碎片,形成惡性循環。因而,就外層空間環境的整體利益與目前已有的主動移除技術而言,積極進行空間碎片主動移除,履行外空環境保護義務,顧及他國在外層空間的利益,是登記國的責任。
空間碎片主動移除技術的應用目前具有必要性及技術層面的可能性,然而外層空間現有法律規范的缺失又讓空間碎片主動移除的國際實踐面臨法律層面的現實困境。在此背景下,保障和明確主動移除者的權利,將成為開展空間碎片主動移除活動的一大前提。登記國怠于履行義務,有意愿、有能力進行空間碎片主動移除的國家在進行主動移除時又可能會引發爭議和侵權后果,在空間碎片情況不容樂觀的背景下,主動移除者的權利得不到保障將阻礙技術的應用。法律和認知需要跟著技術發展和時代需要而進步,在外層空間環境保護原則與全人類共同利益原則的指引下,從法律層面厘清主動移除者的權利,保障主動移除者的權利顯得十分必要。
明確不同狀態下的空間碎片的權利歸屬問題,將避免不必要的侵權的發生,與此同時保障主動移除者的權利。按照是否可識別所屬國別為標準,可分為可溯源空間碎片與不可溯源空間碎片(即可識別空間碎片與不可識別空間碎片)。可溯源空間碎片有明確的國籍,而不可溯源空間碎片沒有明確的權利歸屬,國際法層面上亦沒有國家對不可溯源空間碎片負責。
4.1.1 可溯源空間碎片的權利歸屬
如前文所述,登記國對空間物體享有的管轄權與控制權應當延伸至空間碎片,不因空間碎片的位置變化而喪失權利。因此,登記國對可溯源的本國空間碎片具有主動移除的權利,且應當承擔主動移除的義務,但通常情況下,由于管轄權與控制權的存在,對可溯源的他國空間碎片沒有主動移除的權利。
4.1.2 不可溯源空間碎片的權利歸屬
早期空間活動未重視空間物體的監測、追蹤,導致目前有許多空間碎片無法識別其國籍。對于不可溯源的空間碎片,其實際登記國或所有人已無法對其行使管轄權、控制權或所有權。現行法律規范未明確不可溯源空間碎片的法律地位,其明確的法律地位對此類碎片的主動移除尤為關鍵。
借鑒大多數大陸法系國家對“無主物”一詞的定義,無主物系指無所有人或者所有人不明的物體。不可溯源空間碎片在成為空間碎片之前,其所屬的空間物體是有確切國籍的,在成為空間碎片之后處于一種只知道其有所有人,但不知具體的所有人為何人的狀態,沒有明確的權利歸屬,與無主物的表現形式相符,因而民法上無主物的概念可適用于對不可溯源空間碎片的類比分析[20]。不可溯源空間碎片的登記國或所有人已無法對空間碎片行使有效的管轄與控制,也無法繼續表達占有的意思表示,應當默認為拋棄空間碎片,這些被拋棄的空間碎片應被視為無主物,由其他有能力進行空間碎片主動移除的國家或實體清除。將不可溯源空間碎片認定為無主物符合多數大陸法系國家對無主物界定,為此類空間碎片的主動移除提供了法律上的依據,也使得其清理不再受到權利的法律問題的束縛,保障了主動移除者在空間碎片移除活動中的權利,有利于外層空間軌道資源的進一步釋放與外層空間可持續發展。
4.2.1 權利與法益的平衡
《外空條約》第八條規定的管轄權與控制權,對于登記國而言,對空間物體享有的權利保障了登記國利用空間物體探索外層空間、利用外空資源的合法范圍內的權利與自由,對外也起到了權利的公示效力;對于外層空間整體而言,登記制度的確立讓外空活動得以有序、可持續地發展。由此可見,《外空條約》第八條所保護的法益有二:一是保障登記國進行外空活動的合理權利;二是保障外層空間整體的可持續發展。一定條件下,法益之間是存在沖突的?,F行法律規范僅明確規定了登記國的權利,尚未明確規定登記國主動移除空間碎片,以保護外空環境的義務。登記國享有的權利與承擔的責任之間的失衡,將阻礙外層空間的可持續發展。
4.2.2 權利放棄概念的適用
登記國對其可溯源空間碎片的管轄與控制雖然不是絕對的,然而通常情況下,管轄權與控制權的存在使得主動移除他國空間碎片需要以登記國的同意為前提,非登記國未經同意擅自移除登記國空間碎片的行為是非法的。如前文所述,登記國的同意需要經歷一系列程序。一方面,這一系列要求往往導致同意程序較為繁瑣,且無統一的機制,存在效率低的問題;另一方面,由于可溯源空間碎片的權利屬性,同意移除與否取決于登記國的意愿,同意的時間點也由登記國決定,登記國掌握了較大的權利。登記國權利較大可能導致登記國自身不積極履行空間碎片主動移除的義務,同時又因程序繁瑣不同意特定的其他國家對本國空間碎片進行主動移除,導致空間碎片名為有國家管轄,實則被放任不顧,這將不利于外層空間整體的可持續發展。
在此情形下,權利放棄概念的提出和使用[13],可能會成為消除主動移除他國可溯源空間碎片法律障礙的一個方式和概念。空間碎片的權利放棄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等同于“所有權的單方面轉移以及控制權和管轄權的放棄”。放棄空間物體的權利意味著:所有權人對于物體所有權主張的放棄,所有權權能的喪失,以及控制權和管轄權權利主體對于權利的放棄。且國際法中“禁止反言”的規則也應當適用于空間物體的權利放棄,即在一國在放棄空間物體的權利后,不得再次索回[13]。如此,則可以一定程度上防止登記國權利過大,造成空間物體權利歸屬的秩序混亂??臻g物體因登記國的主動放棄而變為“無主物”,他國可以對其先占,也可以進行主動移除,不需要受到原先的權利歸屬的限制[21],主動移除者移除被他國放棄權利的空間碎片應當認為是合法行為。但需要注意的是,鑒于外空環境的特殊性及《外空條約》[16]《責任公約》[17]關于空間物體致損的規定,對權利的放棄不能視為對義務的自動免除,應當延續至該空間物體(碎片)得以合理處置或被下一權利人占有為止[13]。
現行《登記公約》確認了登記國的登記制度,而未規定“注銷登記”程序及法律后果。在目前外層空間環境保護的背景下,將權利放棄的概念實質化,在國際法層面明確空間物體(碎片)的權利狀態,或是構建統一的空間物體(碎片)權利放棄程序和機制,將使得登記國的放棄行為具有對外效力,一定程度上將限制登記國的權利,為主動移除者的權利提供法律與程序上的保障。
4.3.1 空間碎片主動移除損害賠償的基本原則
法律規則的構建應當在主動移除者的權利保障與發射國或登記國的權利保障之間取得一種平衡。根據權責一致的原則,空間碎片致損時發射國需要承擔責任,那么,發射國就應對空間碎片的處置享有決定權。因此,主動移除非本國的可溯源空間碎片,非特殊情況下應當征得登記國或發射國的同意[22]。非經同意移除他國空間碎片,應當承擔損害責任。
在空間碎片主動移除領域,存在不同類型的主動移除者,即國家移除者和私人實體移除者。對于國家移除者而言,若其主動移除行為給他國造成了損害,應當根據《外空條約》《責任公約》、《國家對國際不法行為的責任條款草案》(以下簡稱《國家責任條款》)等的相關規定承擔賠償責任。對于私人實體主動移除者而言,《外空條約》第六條確立了國家對其非政府團體的外空活功進行批準和持續監督的義務[16],意味著私人實體開展的外空活動應視為國家的外空活動,由國家對外承擔國際責任[23]。
4.3.2 明確主動移除者的免責事由
(1)危急情況
登記國對可溯源空間碎片享有管轄權與控制權,但由于外層空間環境的特殊性及空間軌道的逐漸擁擠,各國很可能會在登記國未同意、也未聲明放棄的情況下遇到需要移除登記國空間碎片的危急情況。《外空條約》第八條雖然規定了登記國的管轄權與控制權,但并未排除他國在危急情況下移除空間碎片的權利。對于引用危急情況作為理由,以合法化移除他國可溯源空間碎片的行為、免除責任的情形,《國家責任條款》規定了兩種情形,其一,該行為是該國保護基本利益,對抗某項嚴重迫切危險的唯一辦法;其二,該行為并不嚴重損害作為所負義務對象的一國或數國或整個國際社會的基本利益。引用“危急情況”作為主動移除可溯源的他國空間碎片的免責理由,其條件較為嚴格,在空間碎片主動移除中難以適用[22]。
是否具備“嚴重迫切危險”的嚴重性與緊急性,“唯一辦法”的不可替代性,以及主動移除行為是否嚴重損害他國利益,這些條件在空間碎片主動移除中的界定存在一定的主觀性。此外,鑒于外層空間的特殊性,例如一國正常運行的空間物體正面臨他國空間碎片的嚴重迫切危險,為避免空間物體受到撞擊,難以證明主動移除他國空間碎片的行為是解除危險的唯一辦法,因為是否可以基于現有技術改變本國空間物體的運行軌道,可以作為被清理國追究主動移除者責任的理由之一[22]。
因而,明確主動移除者免責事由的關鍵有兩點。第一,完善適用于空間碎片移除領域的嚴重迫切危險、唯一辦法、不損害他國及國際社會基本利益等免責條件的界定標準。第二,一般的“危急情況”雖然在空間碎片領域難以滿足條件且適用的成功率較小,但國際法確實為其提供了法律依據,空間碎片主動移除領域需要解決的,是讓適用于本領域的免責事由的界定標準成為具有拘束力的法律依據。《責任公約》規定了空間物體致損時的賠償責任,但未規定適用于空間碎片主動移除領域的具體免責事由,實踐中確實會面臨需要移除他國空間碎片的緊急情況,在此背景下,主動移除者的免責事由需要外層空間法律規范予以明確規定。從外層空間整體發展與安全的層面看,對比一國無功能空間碎片與另一國正常運行的空間物體之間的利益平衡,可以得出,外層空間法律規范體系倘若能夠給予免責事由以及界定標準為國際法依據,將不僅保障主動移除者的權利,也將有利于外層空間整體的利益。
(2)全人類共同利益原則
全人類共同利益原則是《外空條約》第一條[16]所確立的外層空間法基本原則。隨著越來越多的國際社會成員開始參與探索和利用外層空間的外空活動,諸多因外空活動造成的問題已經成為影響著全人類的命運和利益的共同性問題。
移除可溯源的本國空間碎片是登記國的權利,也是登記國的義務,促進軌道資源的釋放,治理外層空間環境,與全人類共同利益原則相符。移除可溯源的他國空間碎片,其本身的目的可能是為了保護本國空間物體,避免本國空間物體受到迫切危險導致的損害,但是該行為本身與全人類利益原則并不違背。不可溯源空間碎片由于沒有明確的權利歸屬,不知其為誰所有,可認定為無主物,移除不可溯源空間碎片的行為本身減少了滯留外層空間的空間碎片的數量,降低了空間碎片撞擊、干擾、損害正常運行的空間物體的可能性。由于世界各國航天產業起步時間與發展速度的不同,其空間碎片主動移除技術的發展水平也會有所差距。雖然目前尚沒有法律對不可溯源空間碎片予以規范,但是數量巨大的不可溯源空間碎片滯留于外層空間,將污染外層空間環境,過度占用地球軌道資源[24]。有能力進行空間碎片主動移除的國家對不可溯源空間碎片進行移除,有利于維護全人類共同利益,不應當被不加區分的認定為是不法行為。
空間碎片是人類進行外空活動的產物,急需治理。目前,世界航天大國對空間碎片主動移除進行技術研發的腳步正不斷向前,但該領域無法可依的現狀讓主動移除者僅能在有限范圍內讓技術發揮作用。空間碎片主動移除不僅是一個技術問題,也是一個涉及法律的問題,技術本身得到國際社會關注的同時,主動移除者的權利問題同樣也應當予以厘清。技術是基礎,主動移除者的權利保障是技術在實踐中真正發揮作用的前提。
本文以空間碎片主動移除的現實困境為背景,提出了空間碎片主動移除者權利保障的必要性及具體路徑,為日后研究該問題的學者拋磚引玉。若主動移除者的權利能夠得到切實保障,將會為主動移除活動肅清一大法律障礙,促進已有的主動移除技術在外層空間環境保護中發揮作用,同時也將在法律層面激發各國空間碎片主動移除技術研發的積極性,為未來外層空間的可持續發展奠定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