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宇



[摘要] 20世紀是西方現代藝術市場快速發展的重要階段。西方現代藝術市場從歐洲國家向美國轉移的過程中,涌現出一批頗具遠見的藝術管理者。他們在收藏、建立畫廊和藝術博物館及藝術批評等領域多有建樹,促進了現代藝術市場在西方的傳播與接受。這些藝術管理者中出現了女性的身影。她們打破傳統,不僅親力親為地參與現代藝術市場的構建,同時還對現代藝術表現出了較一些男性更加堅定的態度。本文主要以瑪麗·卡薩特、格特魯德·斯坦因和露易絲·哈夫邁耶夫人為例,通過梳理與研究她們的貢獻,說明女性力量在現代藝術市場發展過程中的重要作用。
[關鍵詞] 現代藝術市場 女性力量 收藏家 現代藝術博物館
一、不遺余力的印象派推廣者——女畫家卡薩特
藝術經紀人卡薩特最初是印象派的一名女畫家,但實際上,在20 世紀初期,她已經成為斡旋于法國畫商與美國藏家之間的重要角色。卡薩特出生于賓夕法尼亞州匹茲堡阿勒格尼市的一個中產家庭。家中共七子,她排行第五。家境相對殷實的她于1866 年決定前往歐洲學習繪畫。
卡薩特在學畫期間受到普法戰爭的影響,于歐美多國輾轉奔波,最終在1874 年回到了巴黎定居,成為一名職業女性藝術家。在巴黎,她與埃德加·德加建立了深厚的友誼。她的畫室與德加的畫室僅一街之隔。德加曾經為卡薩特創作過肖像《拿著卡片坐著的瑪麗·卡薩特》。1877 年春天,德加邀請卡薩特加入印象派俱樂部。
印象派挑戰傳統、不安現狀的風格和理念吸引了卡薩特,促使她很快決定成為印象派的一員,并在之后創作了大量優秀的印象主義作品。這里需要說明的是,印象派其實從未避諱過市場,且德加從一開始便認為卡薩特的加入將有利于印象派開拓美國的藝術商業市場。1879 年,卡薩特與藝術品交易商保羅·杜蘭德- 魯埃爾成為朋友。
杜蘭德- 魯埃爾不僅代理了她的作品,也成為之后在紐約畫廊出售她作品的畫商。1891 年,卡薩特在杜蘭德-魯埃爾的幫助之下,于巴黎舉辦了個人畫展。這次展覽展出了24 幅版畫,其中有一套十色凹版蝕鏤版畫很有特色,被畢沙羅稱贊為“少見的優美作品”[1]。
20 世紀初期,卡薩特的健康狀況變得大不如前。受多種頑疾困擾的她一度無法安心創作。彼時,她開始從藝術創作中抽身,將更多的精力投入到推廣和收藏以印象派為主的巴黎現代藝術之中。她將大量印象主義作品介紹給美國收藏家。不少來自美國的收藏家和畫商都是因為卡薩特的推薦而考慮收購印象派作品的。卡薩特不僅要求藏家妥善保管她的作品,還建議他們將收藏的作品最終捐贈給美國的各大博物館。法國政府也看到了她在普及和推廣法國現代藝術與文化方面的努力和建樹,為了表彰她在相關領域的貢獻,于1904 年授予她榮譽軍團勛章。卡薩特在促進以法國印象派為主的現代藝術繪畫的收藏方面作出了較大貢獻,推動了印象派在美國的傳播與發展。然而彼時的卡薩特尚未充分意識到野獸派、后印象主義和立體派也是現代藝術的重要組成部分,因而對相應的藝術家始終保持著警惕。
從當時的情形來看,卡薩特在藝術市場中扮演的是類似藝術品經紀人和現代藝術傳播者的角色。
1904 年,她曾經向一位美國費城的收藏家解釋自己在藝術市場中扮演的角色:“在這商業至上的時代,藝術家需要中間人來向潛在的買家講解一幅畫的種種優點……”[2] 在當時,有些知名的美國收藏家甚至將卡薩特的建議奉為圭臬。
哈夫邁耶夫婦在彼時與卡薩特建立了深厚的友誼。
在卡薩特30 歲時,露易絲·哈夫邁耶夫人與卡薩特邂逅。
她對卡薩特的藝術品位和對印象派藝術推廣的行為贊不絕口,曾經在緬懷卡薩特逝世的文章中如此稱贊道:“卡薩特小姐與我是終生摯友。她已經成為我的靈感和我的向導。我稱她為我收藏事業的仙女教母,因為我擁有的最好的收藏均出于她的判斷和建議。”在她的引導下,哈夫邁耶夫婦一生購藏了超過500 幅油畫、素描和水彩畫,其中大多數為印象派作品,包括65 件德加的作品、41 件庫爾貝的作品、30 件莫奈的作品、25 件柯羅的作品、25 件馬奈的作品、17 件卡薩特的作品、13 件塞尚的作品和6 件畢沙羅的作品。這其中大部分作品之后被哈夫邁耶家族捐贈給美國大都會藝術博物館。
另一位受到卡薩特影響的美國重要收藏家是詹姆斯·斯蒂爾曼。斯蒂爾曼是美國著名的投資銀行家。他與卡薩特在1906 年春天邂逅,不久之后便被卡薩特吸引了。卡薩特認真履行了自己作為“藝術咨詢顧問”的職責。在她的耐心指導下,斯蒂爾曼既成為卡薩特作品的主要收藏者,又躋身專門收藏歐洲古典大師作品的高級收藏家之列。同樣受卡薩特影響而進入收藏領域的美國藏家還有莎拉·喬特·西爾斯、喬治·盧卡斯等人。當時的藝術評論界人士對卡薩特的遠見卓識給予了極大的贊譽:“早在1883 年,卡薩特家族就意識到了莫奈具有非凡的投資價值。”[3]認可卡薩特的不僅有收藏家,還有巴黎的著名藝術品交易商,其中之一便是安布魯瓦茲·沃拉爾。在他眼中,卡薩特是一位重要的朋友,并且在藝術市場中扮演了重要的藝術中間人角色。卡薩特慷慨地介紹她的美國藏家朋友與沃拉爾認識,并支持她的美國藏家朋友在沃拉爾的畫廊購買藝術品。
卡薩特十分擅長社交與推銷。在周圍人的眼中,出身名門的卡薩特愛憎分明,具有出色的口才和獨特的品位,總是能在每一場藝術社交活動中成為令人矚目的對象。為了推廣現代藝術,她運用了很多社交技巧,比如她經常會對周圍的藏家說,要建構一個偉大的收藏序列,則購藏的作品必須要有現代感。卡薩特向美國客人推銷委拉斯貴支作品的時候,曾介紹道:“像你這樣有錢真是可恥,快買下這幅畫作,它將能夠救贖你。”
藝術史學者喬治·古維亞在《卡薩特》一書中這樣描述卡薩特:“戴著珍珠和黑色羽毛的美國藝術的貴婦人,她擔任美國藝術學生的導師,敦促美國收藏家和博物館搶奪印象派的作品。”[4] 無論是為了與巴黎藝術品交易商的合作更加順利,還是為了實現自己的藝術理想,卡薩特對印象派的推崇可謂不遺余力。她的藝術和商業形象皆是通過印象派而得以成就的。盡管一些學者認為卡薩特的出發點不過是為了獲取豐厚的傭金,但不可否認的是她確實與印象派淵源頗深。在與德加建立了深厚的情誼之后,卡薩特也如德加一般,對現代藝術表現出了愛憎分明的一面。一方面,她積極推動印象派的市場化,推動大量美國藏家收購精品的印象派作品。她發自內心地熱愛著印象派繪畫,這一點可從她與各類美國藏家交往的信件中得到進一步印證。卡薩特在藝術市場中擁有良好的口碑,藏家們都對其十分信任,幾乎沒有任何一位藏家對卡薩特推薦的藝術品產生疑問。另一方面,她又對畢加索、馬蒂斯等先鋒派藝術家嗤之以鼻。譬如,她稱馬蒂斯為“壞消息”,并將藏家格特魯德·斯坦因在巴黎歡迎先鋒藝術家的公寓描述為一個充斥著“可怕的人”和“可怕的繪畫”的地方。[5]不過無論怎樣,我們可以結合藝術市場史的相關研究而給出判斷,即卡薩特的確是一名稱職的現代藝術品投資顧問。她有真誠、熱情的態度和頗有成效的銷售方法,而且能夠精準拿捏藏家心理。更為重要的是,她有著高遠的藝術理想,曾積極引導藏家將藏品捐贈給博物館。她的這些舉動猶如投石入水,在美國的現代藝術市場中泛起了層層漣漪,影響了一批創作者和收藏家。
二、先鋒藝術家的發掘者——格特魯德·斯坦因
從沃拉爾手里購藏過塞尚經典作品《紅色扶手椅中的塞尚夫人》的美國收藏家斯坦因兄妹是沃拉爾的重要客戶之一,尤其妹妹——作家、收藏家格特魯德·斯坦因對巴黎先鋒派藝術有著重要貢獻。沃拉爾曾對當時旅居巴黎的斯坦因兄妹高度贊揚,認為“斯坦因兄妹,兩個哥哥和他們的妹妹赫爾魯達(格特魯德)小姐是世界上最好客的人。每逢星期六,他們家的大門都對任何人開放,從晚上9 點開始”[6]。
斯坦因兄妹出生于一個相當富裕的家庭中。叛逆的兄妹倆并不愿意度過按部就班的人生。哥哥里奧·斯坦因曾經放棄在哈佛大學進行歷史研究和在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進行生物學研究的機會。受到美學思想的影響,他希望成為一名藝術家,于是選擇前往意大利求學。妹妹格特魯德一開始對衣食無憂的生活并無多少不滿。不過,在巴爾的摩和約翰斯·霍普金斯醫學院學醫的她很快意識到自己志不在此,于是最終放棄了醫學事業,選擇跟隨哥哥里奧前往意大利。后來,她和里奧從意大利出發前往倫敦和布盧姆斯伯里,在英國的鄉村度過了一段時光。不過,里奧認為當時倫敦的城市氛圍較為壓抑,最后還是經由巴黎回到了佛羅倫薩。在那里,他與一位名叫巴勃羅·卡薩爾斯的年輕大提琴手共進晚餐,并在這一過程中激起了內心的藝術家情懷,繼而從此之后開始畫畫。受到這次經歷的啟發,里奧決定留在巴黎。他的一位堂兄向他推薦了位于弗勒魯斯街27 號的一套空置公寓,這里正好與他的工作室相鄰。這座位于拉丁區和蒙馬特高地之間的公寓不僅租金低廉,而且靠近盧森堡花園。住在這里的里奧很容易與蒙馬特的藝術圈建立聯系,而這也為兄妹倆之后收藏前衛藝術搭建了一個良好的交流平臺。被巴黎的藝術氛圍徹底迷住的里奧很快便對格特魯德發出了邀請。之后,他雖然沒有成為一名卓越的藝術家,但兄妹倆的收藏時代以及格特魯德與巴黎現代藝術的不解之緣由此正式開啟了。
格特魯德于1903 年10 月移居巴黎,比里奧晚了幾個月。她很快喜歡上了巴黎,并且對巴黎的先鋒藝術充滿了熱情,認為將家宅改造為藝術沙龍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兄妹倆每周六會如期舉行一個名為“弗勒魯斯街27 號:斯坦因沙龍”的聚會。這個聚會完全有別于法國官方的藝術沙龍,社會各界的文學家、畫家、詩人、畫商等皆可參與。在酒色與音樂的陪襯下,這里的人們不交流嚴肅、古典和陳舊的官方文學與藝術,只交流先鋒的當代藝術。馬蒂斯、畢加索都是這個沙龍的常客。
畢加索還曾攜帶自己的情人和畫家朋友如喬治·布拉克、安德烈·德蘭、亨利·盧梭等人光顧。來自其他領域的重要客人,如海明威、菲茨杰拉德、辛克萊·劉易斯、龐德、加文·威廉姆森、桑頓懷爾德、舍伍德·安德森等也參與過這個沙龍。每到周六,能夠打破僵局、吸引人們快速進入觀賞與交流佳境的便是畢加索和馬蒂斯的作品,而這些作品大多是格特魯德的收藏。為了感謝格特魯德的賞識,畢加索在1906 年為她繪制了著名的肖像作品《格特魯德·斯坦因的肖像》。
斯坦因家族的收藏嗅覺一直很敏銳。他們從不循規蹈矩,也不順從藝術評論界的話語,而是更遵從自己對現代藝術的理解。1905 年對野獸派藝術家來說是十分關鍵的一年,馬蒂斯在當年的秋季沙龍上展出了重要作品《戴帽子的女人》。這幅作品描繪的是馬蒂斯的妻子艾米麗·馬蒂斯。畫面中鮮明的色彩對比、粗獷不羈的線條激發了人們的觀看熱情,當然也被一些人認為是丑陋的。總而言之,這幅作品是先鋒派藝術中十分大膽的一張,彼時不僅未能獲得人們的好評,還受到了藝術評論界的嘲諷,被當時的一些藝術評論家和媒體揶揄為“野獸”。雖然同期的沙龍展覽也出現了其他具有“野獸”性質的作品,但相較其他的野獸派畫家,馬蒂斯的作品更具“野性”。
就在秋季沙龍閉展前不久,一個出乎意料的消息傳到了馬蒂斯耳中——有人愿意購藏《戴帽子的女人》。
買方的開價比馬蒂斯的要價低得多。他傾向于接受,但他的妻子卻不愿意。于是,在夫妻倆的堅持下,買家終于同意以原本的價格,即500 法郎購買此件作品。這件野獸派爭議性作品的買家便是斯坦因兄妹。根據記載,兄妹倆與邁克爾、莎拉以及同樣作為現代藝術重要收藏家的克拉麗貝爾·康和埃塔·康姐妹一起討論了這幅畫作,并且對之產生了極大的興趣。更有甚者,斯坦因家族中還對由誰購買這件作品引發了爭議。盡管格特魯德堅稱是她先發現了馬蒂斯的《戴帽子的女人》,但莎拉記得是里奧首先注意到了它,而莎拉自己也被這幅畫吸引了。
之后,幾人考慮聯合購買。里奧首先提出了一個低價,遭到了馬蒂斯的拒絕。莎拉和邁克爾從格特魯德那里買下了它,不過作品還是最先被里奧收入囊中。里奧后來這樣回憶,這是“一件輝煌而強大的作品,但這也是我見過的最骯臟的油漆涂抹。這正是我在不知不覺中所期盼的”[7]。格特魯德認為這件作品“顏色和溝通都十分怪異”[8]。這幅作品一改往日女性肖像畫甜美溫馨的風格,刻畫不加修飾,效果頗為夸張。
斯坦因家族對《戴帽子的女人》的收購具有重要意義:第一,當時生活窘迫的馬蒂斯因為這筆收入暫時得以喘息,生活條件得到改善,藝術家的體面得以維系。
第二,從藝術市場的角度肯定了以馬蒂斯為代表的野獸派藝術家的市場價值,使得這批藝術家明確了創作野獸派藝術作品同樣具有發展前景。第三,開啟了馬蒂斯與美國藏家的友誼,為馬蒂斯的作品進入美國藝術市場奠定了基礎。馬蒂斯夫婦受邀參與兄妹倆的沙龍,而馬蒂斯的這件作品也被格特魯德懸掛在了非常顯眼的位置。
之后,受到鼓勵的馬蒂斯以妻子為原型創作了一幅更為大膽的野獸派肖像畫。畫面中,妻子的臉上被涂抹出一道鮮明的綠色,氛圍詭異、明亮而新奇。這幅妻子的畫像也同樣被斯坦因家族所收藏——邁克爾和莎拉共同買下了這幅畫,并將其藏在巴黎的家宅之中。
另一位與斯坦因家族往來頻繁的著名藝術家是畢加索。根據相關研究,里奧在1905 年便收購了畢加索的作品,并通過作家朋友亨利- 皮埃爾·羅切認識了畢加索。之后,畢加索和他當時的情人費爾南德·奧利維爾還在沙龍上與斯坦因兄妹倆共進晚餐。他在一次晚餐中主動提出愿意為格特魯德繪制一幅坐姿肖像畫,格特魯德當然也欣然答應了下來。為了讓畢加索找到滿意的角度,格特魯德親自到他的畫室做模特,并嘗試轉換了九十多種造型。她經常乘坐馬車穿越巴黎,在布蘭奇廣場或紅磨坊下車并爬上陡峭的勒皮克街和拉維尼昂廣場,最終抵達畢加索的工作室。她坐在一張破椅子上,旁邊是一個熾熱的爐子,而畢加索則坐在廚房椅子上,靠著他的畫架作畫。他在創作時使用了大量深沉且均勻的棕灰色顏料,這樣做的目的是希望表現出格特魯德這位女權主義者不茍言笑、沉穩冷靜的一面。《格特魯德·斯坦因》這幅畢加索代表性的訂制肖像畫由此誕生。格特魯德十分鐘愛這件作品,將其懸掛在巴黎家宅中最為顯眼的位置。這幅作品幾經流轉,如今收藏于美國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之后,格特魯德成為畢加索的擁躉,為其撰寫了《畢加索傳》一書,使畢加索的聲名得以在美國進一步擴大。
三、有社會關懷的現代藝術捐贈者——露易絲·哈夫邁耶
1883 年8 月22 日,28 歲的露易絲·沃爾德倫·埃爾德與35 歲的亨利·奧斯本·哈夫邁耶結為連理。亨利在之后成為哈夫邁耶制糖家族的實際負責人,并最終獲得“制糖大王”的稱號。自此之后,夫婦倆積累了大量的資本和財富,成為當時的工業大亨。
一開始,哈夫邁耶夫婦也如其他大亨一般,只關注古典和傳統藝術。后來在卡薩特的指引下,兩人才開始關注和收藏現代藝術。露易絲婚前便與卡薩特建立了深厚的友誼。受卡薩特影響,露易絲比丈夫更加關注先鋒藝術。在卡薩特的推薦下,她花費了大量精力和心思收藏法國先鋒藝術,尤其是印象派的作品。亨利沒有干預過妻子的收藏舉動,而露易絲也并不鋪張。她每個月只依靠有限的預算來添置一些新藝術品。總而言之,這對夫妻在藝術品收藏的過程中互相關照和補充,促成了家族收藏序列的日益完善。
在美國,對現代藝術的收藏似乎多出現在女性群體間。在亨利尋覓歐洲藝術大師的古典主義作品和東方的工藝品、裝飾品之時,露易絲開始在卡薩特的引導下收藏現代藝術。在卡薩特的帶領下,夫婦倆于1891 年參觀了德加的工作室。之后,露易絲以1000 美元的價格收購了一件小尺幅油畫作品——《版畫收藏家》。按照德加的要求,他希望自己能將這件作品再保留一段時間,因為需要“添加一些修飾”。一年后,卡薩特在給露易絲的一封信中提到了這幅畫:“順便說一下,德加最認真地考慮為你完成作品。當我們看到他的繪畫和精美的粉彩時,我們原諒了他的一切。”[9]1895 年,經過杜蘭德- 魯埃爾等畫商的努力以及美國藝術界對印象派的推廣,作為現代藝術的印象派已經逐漸被美國收藏家所認可和接受。亨利的收藏亦進入一個轉折點。卡薩特依舊充滿自信和真誠地為他們推薦現代藝術。露易絲在自己的回憶錄中寫道:“卡薩特小姐隨時準備推薦,哈夫邁耶先生購買,而我為我們在畫廊中購買的畫作找一個安置的地方。”[10] 在接下來的時間里,夫婦倆收藏了更多的現代藝術作品。
20 世紀之后,哈夫邁耶夫婦逐漸對巴黎的現代藝術有了進一步的理解,尤其是亨利已經基本能夠接受現代藝術。然而,亨利在1907 年不幸病逝,這對哈夫邁耶家族無疑是一個沉重的打擊。此后,在財政方面有了更多主導權的露易斯為了延續丈夫的藝術理想,開始收藏更多藝術品。1910 年以后,印象派畫作的價格有所上漲。在這段時間里,她不僅繼續收藏古典藝術,而且受到杜蘭德- 魯埃爾的影響,積極地出現在各類拍賣會上,競拍印象派的作品。
1912 年還發生了一件令人吃驚的事情。德加生前的一位好友——法國收藏家斯坦尼斯拉斯- 亨利·魯阿特即將在巴黎舉行一場遺產拍賣會,屆時會出售數幅德加的精品畫作。露易絲匿名委托杜蘭德- 魯埃爾,以95700 美元這一創造歷史的驚人價格拍下了德加的《在酒吧練習的舞者》。同時,露易絲還同樣以匿名的身份拍下了德加、莫奈、庫爾貝等人的作品。現代藝術所創造的市場價格令輿論嘩然,人們都很好奇究竟是何方神圣能夠出如此高價拍下印象派的作品。直到很久以后,相關研究者通過杜蘭德- 魯埃爾的賬本才了解到——彼時露易絲委托自己的兒子賀拉斯·哈夫邁耶向魯埃爾的母親匯去了478500 法郎。據卡薩特在信件中透露,露易絲主要是想通過這一購買方式來緬懷自己的丈夫,因為亨利生前很喜愛德加的作品。然而,從藝術市場的角度來看,這很可能還是一種為印象派畫作炒作和哄抬市場價的舉動。不過不管怎樣,露易絲和杜蘭德- 魯埃爾的合作是成功的。在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德加的作品在美國收藏家中備受矚目。
1913 年,充滿先鋒意味的國際現代藝術展覽會在紐約開展,露易絲受邀參觀。在展覽中,她突然意識到自己沒有辦法再像當年追求印象派藝術那般追求前衛性了,盡管她對后印象派藝術之后的前衛藝術并沒有明確表達過厭惡。然而,卡薩特對畢加索、塞尚等人的藝術表達出了強烈的不滿,而且建議露易絲拋售塞尚的作品,當然露易絲最終沒有聽取她的建議。彼時,露易絲對印象派繪畫已經有了一定的認知和見解,哈夫邁耶家族的收藏體系也已基本形成。因此,她已經很難成為像斯坦因兄妹那樣能夠完全接受先鋒藝術的藏家。
露易絲在藝術領域的另一大成就便是她作為印象派的收藏先驅,代表哈夫邁耶家族將重要的藏品悉數捐給了美國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而這一舉動無疑推動了美國博物館的公共藝術收藏走向成熟。彼時已經有不少藏家為博物館捐贈了歐洲藝術大師的作品和東方的瓷器、掛毯等,不過哈夫邁耶夫婦所捐贈的作品更加別具一格:他們不僅捐贈了傳統的歐洲藝術品,還慷慨地贈予了博物館一大批品質極高的法國現代藝術作品。這意味著美國的公共收藏開始接納以法國為代表的歐洲現代藝術。在接下來的數十年中,以收藏現代藝術為主的藏家同樣捐贈了大量藝術品,促進了博物館、美術館的創新與發展。
四、女性力量締造的現代藝術博物館
1929 年,三位女士——莉莉·P·布利斯、艾比·奧爾德里奇·洛克菲勒和瑪麗·奎因·沙利文決定一起創建一座博物館。莉莉是20 世紀初紐約現代藝術的主要收藏者之一。作為國際現代藝術展覽會的贊助者之一,她在提升公眾對現代藝術的認知方面有著重要貢獻。在她去世后,其生前收藏的150 件藝術品成為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得以建立的基礎。印第安人瑪麗原本是一位藝術教師。她對現代藝術有著濃厚的興趣,收藏了大量作品,激發出了印第安藏家收藏現代藝術的積極性。艾比是顯赫的洛克菲勒家族的一員。她于1925 年開始收藏美國當代藝術家及歐洲現代主義者的繪畫、水彩畫和素描。
1928 年,她為洛克菲勒家族聘請的設計師唐納德·德西設計了一系列帶有裝飾藝術風格的家具,打造出了“頂層畫廊”,為當時的社會名流展示自己的繪畫藏品提供了空間。1929 年,艾比決定加入莉莉和瑪麗的沙龍,參與創建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洛克菲勒家族并非人人都支持現代藝術,如艾比的丈夫就很反對,同時向艾比表達了他不愿意支持其建立博物館的想法,幸而艾比本人的意志極為堅定。經過三位女士的共同努力,聞名全球的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由此正式誕生。穿梭于博物館豐富的藝術展品之間,我們在欣賞先鋒佳作的同時,更不應忽視女性在現代藝術市場中發揮的重要作用及產生的巨大影響力。
注釋
[1] 余丁, 佟景韓, 鹿鐳. 歐洲19 世紀美術: 現實主義與印象主義[M]. 北京: 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327.
[2] 戈弗雷· 巴克. 名利場:1850 年以來的藝術品市場[M]. 馬維達, 譯. 北京: 商務印書館,2014:210.
[3] 同注[2]。
[4] Georgette Gouveia.The Essential Mary Cassatt[M].New York:Harry N.Abrams,Inc., 2001:8.
[5] 同注[4],108 頁。
[6] 安·沃拉爾. 我見證了法國現代藝術史: 畫商沃拉爾和他的畫家朋友們[M]. 陳訓明, 譯. 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17:91.
[7]Mary Sperling McAuliffe. Twilight of the Belle Epoque:the Paris of Picasso,Stravinsky,Proust,Renault,Marie Curie,Gertrude Stein,and their friends through the Great War[M].Lanham:Rowman&Littlefield,2014.
[8] 杰克· 弗萊姆. 馬蒂斯與畢加索 畫壇雙擘的對抗與友誼[M]. 程文華, 陳松松, 段友國,譯. 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2014:9.
[9]Frances Weitzenhoffer.The Havemeyers: Impressionism Comes to America[M].New York:Harry N Abrams,1986:81.
[10] 同注[9],112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