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落地生根

孫道榮

我跟爺爺說，我想捉一點陽光，留到晚上，照亮我的夜晚。爺爺笑著說：“那你捉捉看。”我就捉。用手去抓，去握，去撲，去掬，去兜，去捧……我能想到的辦法都用上了，陽光就在我的手心。不信，我展開雙手，你就能看到，它們就在我的掌心，亮晃晃的，暖乎乎的。可是，只要我回到屋里，只要我松開雙手，它們就逃走了，溜到了屋外，比穿堂的西北風跑得還快。我又拿出爺爺的網兜，像爺爺捕魚那樣，用力撒出去，網住了一地的陽光，還漏出網眼，星星點點，很好看的樣子，我拖著網兜回到了家里，打開，一無所有，陽光都變成小魚，從網眼鉆出去逃走了。

爺爺點點頭：“娃，你仔細找找，到處都有落地生根的陽光。”

果然，很快我就找到了。我是在我的被窩里找到的。那天，陽光特別好，奶奶將我們的棉被都拿到了陽光底下曬。我看見陽光落在被子上，亮晃晃的，暖乎乎的，但它們是怎么鉆進去的，又是怎么藏起來的，我沒有看見，只是到了晚上，我鉆進被窩里，感覺棉被比以前輕了，松軟了，暖和了，還帶著淡淡的香味。奶奶說，那是陽光的味道呢。我喜歡這樣的味道，我喜歡在我家棉被上生根的陽光，像棉被一樣包裹我，像白天的陽光一樣照亮并溫暖我。那一晚，我睡得踏實而香甜。

我在我家屋前的狗尾巴草上也找到了陽光。它們的葉子被雞啄過，它們的根被豬嘴拱過，已經半死不活了。可是，第二天的陽光落在了它身上，它就活過來了。陽光讓它生出了新的嫩芽，又從它的嫩芽鉆進去，進了它的莖，它的根，狗尾巴草的根有多長多深，陽光就能扎進去多長多深。你看看，南墻根的草之所以比北墻根的草又茂又盛，就是因為落在上面的陽光，都落地生根了。

更多的陽光，在我們家的菜園子里落地生根。我奶奶只是撒了一把菜籽，將陽光吸引過來，用不了幾天，原本光禿禿的菜地里，就冒出了無數的嫩芽，它們是伸向天空的小手，接住陽光。但這一點點陽光是不夠的，它們就努力讓自己的葉子變得更寬更大，這樣才能接住更多的陽光，就像我們村里娃最多的人家，要蓋最大的房子一樣。太陽天天都會升起來的，也會天天來到我們家的菜地，來了一批，就住下一批，直到陽光多得擠不下了，它們就爆裂，開出一朵朵花，如果你分不清它們是茄子，還是西紅柿，是辣椒，還是黃瓜，沒關系，你就跟我們村的大頭一樣，喊它陽光花，所有的花都是陽光花。陽光自己知道，它住在了茄子的枝葉上，就讓它結出茄子；如果是住在西紅柿家，就讓它結出紅紅的圓圓的西紅柿。

落地生根的陽光，從來不會出錯。它落在水稻田里，就讓水稻抽穗、灌漿，讓陽光變成一粒粒稻米；它落在西瓜田里，就結出一個個瓜紐，一粒瓜紐里，住進陽光越多，它就越大，越圓，越甜，等到夏天，陽光最熾烈的時候，你打開一只西瓜，它的瓜瓤，就像天上的太陽一樣，又紅又沙又甜；落在棉花地里的陽光最調皮，它讓棉花先開一次花，然后結果，再讓那些果子炸開，爆出另一朵白花來。那朵白花爆得越猛越熱烈，到了冬天，它就越暖和。你明白棉花為什么那么暖和了吧，是藏在里面的陽光開了兩次花呢。

小時候，我一直以為，只有照在我家菜地和莊稼地，以及照在我們村的陽光，才落地生根，讓我們村總是郁郁蔥蔥，生機盎然。長大了，我走出了山村，去過很多地方，這才發現，陽光照到哪兒，它都會落地生根，你看到的萬物，都是陽光的化身呢。

（源自《聯誼報》，阿建薦稿）

責編：楊一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