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圖書漂流記

吳亦斌

2021年，出于無聊，外加一點“不上班也能活下去”的都市情結，我在某閑置平臺上，出售二手圖書。貨源很簡單：書柜里已不再讓我怦然心動的書本，朋友們強行轉贈的童書，實體書店里種類繁多的打折商品。只要這些書“模樣”周正，“手腳”健全，都被我招攬進書倉。在消毒和清理后，我為這些圖書拍攝了精美的照片，配上了動人的文案，幻想著它們未來主人打開扉頁時發出的贊嘆。

淘書時，我穿梭于書山中，宛如掘金礦工，揮舞著鐵鍬，細致地開采，有時會撿到耀眼的寶石，有時會碰見廉價的沙礫，這些判斷都依靠淘書人高超的鑒別技能和獨具慧眼的審美。《最糟也最棒的書店》里曾這樣寫道：“當我意識到自己擁有淘舊書的才能……開始了自己的讀書生涯。而一直陰云密布的內心也終于漸漸放晴。”當我賣出第一本舊書時，也曾欣喜若狂，自信膨脹到感覺能打敗世間所有的“網紅”書店。不過，我似乎遺忘了喬治·奧威爾在《書店回憶》里的一句忠告：“別以為二手書商的世界是一曲田園牧歌……絡繹不絕的客人個個談吐不凡……真實情況完全是另外一個樣子。”所以，在大多數情況下，我總是努力地和買家周旋，價格和郵費是永恒的主題，你必須斗智斗勇、毫不退讓。

比如有位女士特別喜歡聊天，在花了一個多小時的咨詢后，謹慎地拍下一套60本的童書，又因為運費過高而退貨，她真誠地向我道謝，表示聊天非常開心。又有位先生特別熱衷科普圖書的版本，聽到我的書并非原版后，總要向我講解哪種版本更勝一籌，當我腆著臉問他是否需要購買時，卻久久未等到回復。還有一個小學生，總是撒嬌般地向我討要免費的漫畫書，當然，為了他的學業著想，我義正詞嚴地拒絕了。

除了這些小小的不和諧，我更喜歡聽到顧客們正面的評價，“書很新，很有質感，謝謝分享”或者是“找了好久的書，終于在這里找到了，心情愉快”云云。在我賣出一套童書后，有個顧客拍了一張孩子窩在沙發聚精會神閱讀的場景。溫暖的橘色燈光，散發著大大的光暈，柔和地映照在孩子的臉上，低垂且濃密的睫毛形成了扇形的陰影。時間仿佛在瞬間靜止，他正在書本創造的世界里，捕捉著一只只歡樂的蝴蝶，以至臉上綻放出淺淺的笑意。那一刻，我的內心洋溢著創造價值的滿足感，那種暖意足夠抵御抱怨和吐槽的冰冷，正如《書店日記》里所寫的，“每一冊舊書都獨一無二，藏著隱秘的歷史，它們在書店匯集然后彼此分散，去到別的地方，給別人帶來喜悅，激發別的創造”。

在市圖書館里，立著一面漂流墻書架，你可以把不需要的書放上去，再讓另一個不知名的讀者帶走，就像漂流瓶一樣會被沖刷到未知的遠方。我的小小二手書店，就是一片遍布漂流瓶的海灘，你可以觸摸前任主人在圖書上留下的痕跡，閱讀不朽的經典，感受跨越時空的情感共鳴。而我就是那個投擲瓶子的人，在柜臺后面把其他作家做的夢和為生活開出的良方販賣出去。

（源自《南方日報》，竹之語薦稿）

責編：馬京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