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怪的怪書《西游補》

那月 趙紅娟

公元1570年，辭職離任回到故里的吳承恩開始撰寫《西游記》，此書一問世，就被譽為“四大奇書”之一，成為世界文壇的瑰寶。

然而，鮮為人知的是，《西游記》問世70年后，也就是公元1640年，一本《西游記》的續作——《西游補》橫空出世，同樣驚為天人。

《西游補》及其作者

《西游補》僅有16回，由董說寫就。董說（1620—1686）是個奇人，嗜書、嗜雨、嗜夢，據說還曾成立“夢社”，邀好友記下各自夢境，試圖編成一本《夢鑒》。讓他名垂后世的《西游補》寫的也是一場夢。

所謂“西游補”并非寫《西游記》第100回以后的故事，而是插補在原書孫悟空“三借芭蕉扇”之后。

大意是孫悟空被鯖魚精所迷，走入夢幻，歷經青青世界、古人世界、未來世界，所見所行，奇幻莫測，最后被虛空主人喚醒，才擊斃鯖魚精。

寓言式浪漫主義小說

《西游補》雖然描繪的是夢幻世界，但其實是明末現實社會的曲折反映。

從本質上來說，這本續作更像是一本寓言式的小說，我們舉兩個例子：

（一）書里面講述孫行者進入“青青世界”，看見四五百人掄刀操斧在那里鑿天，不免胡猜亂想一通。

“不知是嫌天舊了，鑿去舊天，要換新天；還是天生帷障，鑿去假天，要見真天？”“不知鑿開天胸，見天有心、天無心呢？不知天心是偏的、是正的呢？”“不知是鑿開天口，吞盡閻浮世界哩？”如此等等。

“鑿天”，分明是借喻明末席卷中國的李自成、張獻忠領導的農民起義。

孫行者的猜想，諸如“舊天”“新天”“假天”“真天”“天有心”“天無心”之類，暗示作者對明王朝（天）即將被人民推翻已經有了明確的預感。

（二）書中第九回“泰檜百身難自贖，大圣一心皈穆王”，講述孫行者在未來世界代理閻王爺審判秦檜。

秦檜道：“咳！爺爺，后邊做秦檜的也多，現今做秦檜的也不少，只管叫秦檜獨獨受苦怎的？”

行者道：“誰叫你做現今秦檜的師長，后邊秦檜的規模！”

上述寓言中“現今秦檜”的說法，是在影射明朝的大臣中有通敵清兵的人。

明末和南宋的形勢十分相似。南宋的秦檜里通金朝，明末也有不少文臣武將如洪承疇、吳三桂、錢謙益、阮大鋮之流先后降清。

這些人的正式降清時間，雖然多在《西游補》問世之后，但他們的貳心必然早已被作為復社成員的董說看出蛛絲馬跡，所以在小說中借神話寓言加以鞭撻。

《西游補》和《西游記》的關系

對文學名著作補書，要求吃透原作精神，尤其是在人物塑造上，必須絲絲入扣。

《西游補》里的主人公孫行者，與原作中的孫行者基本一致。

《西游記》里的孫行者有72種變化術，《西游補》充分發揮這一特征，讓他先后變作粉蝶兒、銅里蛀蟲、丫環、虞美人、蛛子、青鋒劍、毫毛行者，以進入層層幻境。

《西游記》里的孫行者有個機靈急智的特征，《西游補》也發揮了這一點。

當他變作一個丫頭，卻被綠珠、西施誤作虞美人時，立即將錯就錯，以虞美人自居，但又不了解虞美人底細。于是他憑種種巧計，從綠珠、西施口中探出虞美人的丈夫是西楚霸王項羽，以及虞美人能詩善賦等特點，居然應對自如，以假亂真，騙過了綠珠、西施的眼睛，最后連虞美人的丈夫項羽也被他騙了。

《西游記》里的孫行者還有愛調侃的頑皮猴性。《西游補》對這一點把握得也很準確。第一回寫孫行者逗弄豬八戒，第七回寫孫行者逗弄項羽，都是令人噴飯的喜劇性情節。

《西游補》的水準

《西游記》的續作總共有三本，而《西游補》是最出名的一本，它自成創作結構，思想性和藝術性都很高。

意識流是19世紀末西方興起的一個重要的現代派文學流派，但實際上在董說《西游補》這部我國17世紀的小說中，就已經具備了意識流小說的諸多特征。它不僅通過夢中行者的思考、猜想來推進行者心理意識的流動，也據夢中行者的狂想探討了人的壓抑與焦慮問題，頗有精神分析的味道。就整個夢而言，它表現的是行者被鯖魚精（情）所迷，而這正是行者日常被壓抑的情欲在夢中象征式、變形式的展示。

《西游補》雖然產生于晚明，而且只十六回五萬多字，但《紅樓夢》里的好些特征在這部小說里早有端倪。已故紅學家周策縱先生在20世紀80年代初就曾指出，比起《西廂記》《西游記》《水滸傳》《金瓶梅》等，《紅樓夢》更可能受過明崇禎十三年（公元1640年）董說作的《西游補》的一些影響。無論是董氏，還是曹氏，作者的家族都經歷了盛極驟衰的過程。兩部小說的內容都帶有一定的自敘性質，是作者心路歷程的反映。其總體框架與寓意也極其相似，都是寫主人公因受到“情”的召喚，而從某處墮入紅塵夢境，最后悟道，重新回到原處。其寓意大致是佛教的色空觀，即《西游補》第一回所謂“總見世界情緣，多是浮云夢幻”，和《紅樓夢》甲戌本第一回所謂“究竟是到頭一夢，萬境歸空”。

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中對《西游補》給出很高的評價，認為其“豐贍多姿，恍忽善幻”“奇突之處，時足驚人”“殊非同時作手所敢望也”。著名語言學家和教育家劉半農也曾評價：“這是一部最怪的怪書，它思想之精刻，文章之富麗而微妙，魄力之雄厚，寄托之深沉，是中國任何舊小說都比不上的。”

其實不僅是《西游記》，其他三本名著也有續作出現，但是能寫成《西游補》這種高度的，絕無僅有。

（綜合源自“詩詞漫游記”和《新京報》）

責編：潘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