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 珊 李珊珊
石獅市人民法院,福建 石獅 362799
個人破產制度不是今之創設,早在古羅馬時期就已產生,在中世紀時期的英國和意大利得到了較大的發展,而今個人破產制度是諸多國家現代破產法不可分離的一部分。我國破產制度整體建立較晚,且由于傳統儲蓄觀念、現金交易、金融改革滯后等因素的影響,雖然1994 年的《企業破產法(草案)》就將破產法的適用范圍擴大到一切法人和非法人企業,以及對非法人企業的債務承擔連帶責任的自然人,但是該草案并未付諸審議。在2000 年新《企業破產法》修訂時雖有提出,但時機未到也未進行制度的探索。直至2019 年《加快完善市場主體退出制度改革方案》的出臺,該方案提出探索個人破產制度的建立,并且在各個省市縣進行試點工作。鑒于此,筆者從個人破產制度建立的意義、地方探索、境外借鑒等方面對個人破產制度的建設進行探索研究。
創建個人破產制度最重要的意義不在于制度本身,而在于制度所構建的個人債權債務的責任意識。[1]該責任意識不僅僅是企業債權債務關系的意識基礎,更是信用的基礎。因此,個人破產制度建立對社會、對債權人、對債務人均有重要的意義。
個人破產制度的建立,對社會而言,最明顯的一個成效是有效降低債務糾纏導致的暴力催收等惡性事件發生,“我們并沒有個人破產的相關法律法規,個人資不抵債后,往往出現債主想方設法苦心追債,債務人如驚弓之鳥四處逃債的局面,有的甚至造成家庭慘劇。”能夠高效了結債權債務關系,把債務人的人力資源重新釋放出來,讓其可以重新為社會創造效益。同時個人破產制度能夠化解民事執行程序中因無資產可供執行而帶來的低消耗問題,債權人公平受償后,不必再糾結于債務中,緩和了債權人和債務人之間的矛盾沖突,有利于社會的和諧穩定和再生產。
個人破產制度是為了讓誠實而不幸的債務人獲得重新發展的機會,這對于誠實而不幸的個人創業者來說是一個重生的機會,對企業家具有鼓勵和保障的作用,對國家來說有利于企業的建立和發展,促進了建功立業精神的弘揚。
無論是企業破產制度還是個人破產制度,其制度設立的基本功能就是讓債權人公平受償。囿于傳統的理念和對破產制度的誤解,很多人會覺得破產會使債權人的權益受損,等于債權根本上無法實現,債務消滅。即使沒有個人破產制度,債權人的債權在執行程序或者個人追討中也同樣可能得不到完全的清償。相反,通過個人破產制度的各種程序、制度以及功能的實現,債權人的利益更有可能獲得最大限度的清償。
個人破產制度保護的是善意的、誠信的債務人,這類人往往具有重生的潛質,對于債權人而言,這類債務人有可能在個人破產制度的框架內重生,能積極、主動、更加全面和更有能力去履行債務,而且債權人也將從該債務關系中解放出來,不必再糾結于債務中,同樣也能夠釋放人力資源和物質資源,同時也能避免因為猜疑其他債權人受償情況或者單獨受償等情形而造成的不穩定因素的產生。
現代個人破產制度是遵循著平等對待所有債權人,為誠實的債務人提供全新的開始,個人破產制度對于債務人而言是一個破繭重生的機會。債務人申請個人破產并通過個人破產的諸多程序之后,可以從超負荷的債務中和與諸多債權人的糾纏中解脫出來,卸下沉重的道德枷鎖,對于債務人以及債務人的家屬來說,都得到了一個喘息和重新開始的機會,避免出現惡意追債或者債務負擔過重而造成的家庭悲劇、社會慘劇。
個人破產制度是從上而下,又從下而上的一個探索過程。2019 年2 月27 日發布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深化人民法院司法體制綜合配套改革的意見——人民法院第五個五年改革綱要(2019-2023)》中第一次提出要研究并推動個人破產制度的建立;國家發改委等13 個部門在2019 年7 月16 日發布了《加快完善市場主體退出制度改革方案》,正式提出了建立個人破產制度。在這之后,全國各省、市、縣在此基礎上展開了不同程度的針對個人破產的制度探索,如深圳、東莞、淄博、蘇州、臺州、溫州等地均開始了對個人破產制度司法領域的實踐探索,尤其是在深圳出臺《深圳經濟特區個人破產條例》之后,全國各地區的法院也開始了全面的探索。
中國首例具備個人破產實質功能和相當程序的個人債務集中清理案件,即平陽法院于2019 年8 月12 日裁定立案并受理的蔡某個人債務集中清理一案。該案經破產程序,依托管理人、債務集中清理債權人會議以及蔡某作出誠信承諾等一系列的破產流程,最終以蔡某提出18 個月內的以1.5%的清償比例一次性清償的方案,以及蔡某承諾在上述清償方案履行完畢之日起的6 年內,若蔡某的家庭收入超過12 萬元,則超過部分的50%也將用于清償全體債權人未受清償的債務的方式終結了蔡某所有的債務。
2020 年4 月10 日深圳舉辦個人破產條例征求意見座談會,啟動個人破產立法工作,并于2020年9 月1 日公布《深圳經濟特區個人破產條例》,該條例于2021 年3 月1 日起實施。
2020 年12 月3 日,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發布《浙江法院個人債務集中清理(類個人破產)工作指引(試行)》,提出依法合規、鼓勵探索、府院聯動三條基本原則,積極探索通過附條件的債務免除、誠信財產申報、合理確定生活必需品以實現破產制度中豁免財產的制度目的等途徑,在個人債務集中清理中充分探索個人破產制度的建立。
個人債務集中清理制度是在已有的執行程序中衍生出來的與個人破產功能相當的制度,是在個人破產立法前的空當期、在現有法律框架內依法開展的積極探索,包括《深圳經濟特區個人破產條例》都對個人破產的申請、自由財產、債務豁免、失權復權等個人破產中獨有的制度理念進行了規定。但個人債務集中清理仍不能等同于個人破產制度,各個地區的探索都是為了個人破產制度的立法奠定了實踐基礎,個人破產制度的建立仍需要通過專門的立法來實現。
個人破產制度的科學研究和合理構建離不開對境外經驗的探索。個人破產制度是全世界最不統一的法律領域之一,有更為寬容的美國模式,也有相對嚴苛的歐洲模式,亞洲日、韓等國的個人破產制度也各有特色。[2]部分國家的個人破產制度經過諸多發展,對我國的個人破產制度的建立有極大的借鑒意義。
中世紀的英國尚未有個人破產立法,其個人破產立法誕生于1542 年,設立的目的在于從立法上杜絕債權人基于“先到先得”進行逃債而造成的混亂局面,立法規定了集體清償和按比例分配原則。1570 年的《英國破產法》,嚴格區分了商人和非商人,同時該法開創了英國法上的破產專員制度,將破產財產和破產事務的管理交給上議院大法官委員會任命的“智慧、城市而謹慎的人”即破產專員來負責;認為個人破產中的財產管理和分配“無需繁瑣機械的正式司法程序,最佳的路徑就是在盡可能的范圍內允許債權人自己來控制對破產的管理”。[3]之后每隔一段時間,英國都會修改破產法,每次的修法也伴隨著破產制度的建立、廢除和改進。1603 年的《英國破產法》,設立了反破產欺詐的調查制度,1705 年則設立了早期的破產免責制度,1861 年廢除了商人和非商人的區分,1883 年的《英國破產法》更是史上一部具有標志性的立法。1883 年之前的《英國破產法》認為破產制度僅涉及債務人、債權人的利益,修訂后的該法認為破產問題關系到整個社會的利益,因此對債務人的調查必須公開,該法同時將破產程序區分為司法功能和管理功能。1976 年又設立了自動免責制度。1986 年則是將個人破產與公司破產制度融合在一起。之后英國在破產法領域對個人破產進行修改和探索,但基礎基本是以1986 年《英國破產法》為準。
英國個人破產法的立法演進中,通過探索不斷確立科學合理的破產程序規則,同時也對其他國家的個人破產法產生了重要的影響。英國個人破產制度保障債務人、債權人、社會的利益平衡,與我國設立個人破產立法的目的具有相似性;英國個人破產制度健全了國家信用體系和金融基礎設施建設,這也將對我國在誠信社會的建設有重要的指導作用;同時,對于個人破產制度是采取商人模式還是一般模式,英國個人破產法的演進歷程可以為我國個人破產制度模式的選擇具有可對比的借鑒意義和提供一些方向上的指引。
1890 年的舊《日本商法典》破產編是日本近代意義上破產法律制度的起源,該法典以《法國商法典》為借鑒,有很強的法國色彩,但同時也受到了諸多批判。1992 年時,日本參照《德國破產法》的破產體例和程序,制定了《日本破產法》,日本的破產清算程序從這個時期開始產生。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日本的法律受美國法律的影響逐漸擴大,在破產法領域,引入了重整程序、個人免責制度。21 世紀之后,為了適應經濟社會要求,日本不斷修訂相關法律,逐步形成了《民事再生法》《公司更生法》《日本破產法》《日本公司法》的破產法體系。
日本個人破產制度的探索對我國的借鑒意義如下:一是美國、德國對于個人破產清算程序的開始設置了前置程序,而日本是允許債務人直接提出申請。直接提出破產申請而不受前置程序的限制,能夠較大程度上促進債務人的重生之力,而我國在個人破產制度試行階段就設置較多的前置程序,容易導致個人破產制度的閑置;二是免責程序的啟動,日本的免責程序與破產程序是相分離的,債務人提起破產程序后,也需要提出免責程序,該程序導致日本個人破產清算案件沒有達到實質的清算,淪為債務人逃避債務的工具。因此,我國在建立個人破產制度過程中,應將破產清算程序與免責程序同步推進,設置免責考察期,使得個人債務人不可能在破產清算程序開始后不進行任何清償即獲得免責,因而在很大程度上杜絕了個人債務人的道德風險。[4]
我國一貫堅持改革的試點工作和機制探索的地方實踐,如司法改革的地方試點、企業破產的試點工作等等。從個人破產制度的地方探索來看,個人破產制度的建設有各個地方的實踐思考,也有總體方向的考量,這為我國個人破產立法提供了十分有益的地方實踐基礎和參考樣本。因此,對于地方探索應加強模式研究、分析研判模式利弊以及存在的風險點等,及時歸納提升地方探索的經驗,為個人破產立法的出臺奠定堅實的社會基礎、法理基礎。
除本文所述的英國、日本外,美國、德國、法國、俄羅斯、韓國、我國臺灣地區等,無論是大陸法系還是英美法系國家與地區,都已經有了各自的個人破產立法實踐。[5]有的歷程已近幾百年,有的雖然時間較短,但也與時代相呼應,個人破產制度在各地都有了一系列實踐和完善的過程。應加強對境外個人破產立法模式的研究,從國家制度建設、社會背景、經濟發展水平、立法技術水平等多個層面研究利弊,再結合中國實際,輔以地方實踐基礎,設立個人破產法的中國模式。
鑒于中國長久以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的傳統觀念影響,個人破產制度的推行需要消除顧慮,轉變個人破產等于不用還債等錯誤的思想。個人破產制度是為誠實而不幸的債務人所設立的,“老賴”不能成為個人破產制度的適用者,且個人破產制度并非不用還債,而是通過一定的程序將個人債務的清償達到一個利益的平衡點。在輿論環境的建立過程中,個人信用體系建設顯得十分重要。因互聯網技術的迅猛發展,社會征信體系在大數據、云計算等技術的推動下覆蓋面不斷完善,銀行、保險、信托等金融機構,微信、支付寶等互聯網金融的數據不斷匯集融合,全覆蓋的信用體系建設已經逐步形成。因此,在個人破產制度建設的過程中要加強信用體系建設和營造良好的輿論環境,讓個人破產制度發揮應有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