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制執行被執行人夫妻共同財產的思考和對策

蘇金源

大連市沙河口區人民法院，遼寧 大連 116000

強制執行過程中，被執行人的財產不足以清償債務的，申請執行人是否有權申請法院對被執行人的配偶財產進行執行，人民法院執行時，如何確認對夫妻共同財產進行分割，被執行人配偶方如何救濟自己的權利？基于以上現實問題，本文將重點討論強制執行夫妻共同財產的法律依據以及執行方式，使申請人與被執行人以及案外人的利益能夠得以平衡。

一、夫妻共同財產在強制執行中的現狀

（一）申請對夫妻共同財產強制執行的起因

本文所討論的民事強制執行夫妻共同財產，是指在生效的法律文書中確定為配偶一方的個人債務而非夫妻共同債務的前提下，申請執行人發現根據現有財產執行得到的結果不足以覆蓋全部債務，進而提出被執行人名下財產與其配偶存在共同共有，向法院申請對夫妻共同財產要求進行執行。

法定的夫妻財產制度，對夫妻共同財產的范圍產生深刻的影響，這種財產制度的建立又與國家的社會構造、經濟制度、民族傳統和文化等元素密切相關［1］。我國的夫妻共同財產制度，從立法上的認定來看，是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第一千零六十二條之規定，夫妻關系存續期間，雙方所獲得的財產收益都屬于夫妻共有，為夫妻共同財產。與之對應的個人財產，所包含的范圍為配偶的婚前財產、具有人身屬性的財產、因遺囑或贈與合同明確屬于一方的財產等。因此，在夫妻共同財產的制度下，一方名下財產不僅為個人財產，也包括其配偶在夫妻共同財產制度下所應當享有的份額。

（二）強制執行中夫妻共同財產的確認與分割

強制執行程序啟動前，如果被執行人確認了夫妻共同財產的分割，除被執行人或其配偶的債權人認為財產的分割對其債權構成侵害外，法院強制執行就可以直接依據離婚協議或生效的法律文書，來確認被執行人的財產份額，這是強制執行夫妻共同財產中最簡易的一種情形。強制執行夫妻共同財產的難點，就在于執行程序啟動后，仍處于夫妻關系存續期間，因為沒有明確的財產分割以及歸屬確認，而引發一系列的問題。

夫妻共同財產是基于其人身屬性的婚姻關系存續期間，而形成的一種共同共有的財產關系，《民法典》第一千零六十二條明確了這種共同共有的屬性，這種共同共有，并不僅僅是對某一財產，如動產不動產的共同共有，而是指在一定期間內，登記在雙方名下的所有財產的一種共有的狀態。如登記在被執行人名下的不動產，強制執行過程中，即使不動產登記中未確定注明存在共有人，只要查實該不動產系在其夫妻關系存續期間所取得的，人民法院應當在評估、拍賣過程中，向其配偶發出相關的法律文書，告知其在規定期限內向人民法院申報權利，從程序上對共有人加以保障。

《民法典》第一千零六十四條明確規定，夫妻共同債務的形成方式，應具備共同簽名或事后追認的形式要件，反之則視為夫妻一方的個人債務，應當以個人財產加以清償。《民法典》通過第一千零六十三條，對夫妻一方的個人財產進行了規定，但是當夫妻一方作為民事強制執行程序的被執行人，而其財產不足以清償其債務時，夫妻共同財產中被執行人的份額能否執行，則沒有明確的規定。夫妻關系存續期間，根據《民法典》第一千零六十六條，列舉了夫妻一方向人民法院請求分割共同財產的情形，但因夫妻一方被法院強制執行，而對夫妻共同財產進行分割，并不是《民法典》規定分割的法定事由。因此，在強制執行過程中，人民法院也無法依職權，直接以強制執行的名義對夫妻共同財產加以分割。因為一旦人民法院根據《民法典》有關共同財產的規定，而直接要求其配偶承擔責任，極易剝奪其配偶對共同財產通過訴訟進行審查的權利，可能涉及到法院對公權力的濫用，形成亂執行的現象。然而完全對夫妻共同財產視而不見，在日益增大的執行壓力下，又有可能構成對被執行人的縱容，對申請執行人實現其勝訴債權產生影響。在這種情況下，面臨實體法制度的缺失，執行法院只能從執行制度上尋找新的方向。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人民法院民事執行中查封、扣押、凍結財產的規定》（以下簡稱《民事執行規定》）第十二條為夫妻共同財產的分割，提供了一個執行的思路。首先，該條款確認了共有財產可以是法院的強制執行內容，人民法院強制執行夫妻共同財產中被執行人的份額，就是有據可依的。其次，對于強制執行中難以分割或無法確定份額的共有財產，該條第三款也提出了兩種進行析產訴訟的方式，第一種為共有人主動提起析產訴訟，即作為非被執行人一方，面對民事法院強制執行時，主動以訴訟方式提出析產，對其夫妻共同財產部分進行分割，確認份額；第二種析產訴訟的方式，為申請人代位提起析產訴訟。在執行實踐中，很多被執行人與其配偶不會主動提起析產訴訟，甚至有意拖延執行進展。申請執行人此時代位提起，有助于明確財產的份額，推動執行的進展。

為了保護相關權利人的利益，無論析產訴訟以上述的兩種方式的任意一種被提起，析產訴訟期間，法院將中止對案涉財產的執行。

二、強制執行中申請執行人實現代位權的現狀與突破

（一）申請執行人實現代位權的現狀

根據《民事執行規定》第十二條，對夫妻共同財產的析產現狀，筆者將其歸納為三步走的方式：“查封共有財產、協議確定被執行人享有的份額、代位析產確定被執行人享有的份額”。

第一步是法院依申請執行人申請，查封被執行人與其配偶共有的財產，并書面通知共有人。此時的查封，實際上就是預設了申請執行人對案外人財產的權利處置。強制執行措施的實施，實際上就已經使得被執行人喪失了對該財產行使共有財產處分權，進而達到了保證申請執行人實現私權之目的［2］。

第二步是協議分割加債權人認可。共有財產處置，也要堅持民法領域意思自治優先的原則，保障被執行人和其配偶協商分割財產的權利，同時，為防止被執行人與其配偶惡意串通，損害申請執行人的合法權益，分割方案必須取得申請執行人的認可。然而這一步在實踐中，很難實現申請執行人、被執行人及其配偶三方形成一致意見，三方天然的利益沖突往往會將爭議推動到訴訟程序中去。

第三步是協議分割不成，通過共有人析產訴訟或申請執行人代位析產訴訟，將該爭議引導至民事訴訟程序，通過審判加以解決。實踐中被執行人方基本沒有主動訴訟析產的可能，最終財產的分割，還是要完全依靠申請人進行析產來實現權利。因此對申請執行人而言，從選擇管轄法院，到確定當事人地位，啟動一審訴訟程序，再到最終裁判文書的生效，整個過程無疑為申請執行人帶來了巨大的訴累。高昂的訴訟成本，也使得眾多申請執行人對代位訴訟望而卻步。

（二）民事強制執行對析產制度的突破

2022 年6 月24 日，全國人大常委會就《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強制執行法（草案）》（以下簡稱《執行法草案》）向社會公開征求意見。

《執行法草案》第一百七十三條關于對被執行人與他人的共同共有財產的執行，釋放出了一個新的信號，對比原有《民事執行規定》，進行了較大的突破。筆者歸納其為新的三步走：“查封并通知、共有人協議分割、法院直接處置”。

“新三步走”中的第一步、第二步的實際操作與之前基本保持一致。允許法院進行先行查封，但執行措施必須保證對共有權人盡到通知義務；允許共有人及被執行人自行協議分割，協議的生效仍然以申請執行人認可為前提。重大變革在于第三步，如被執行人及其配偶未在規定期間內協商一致，法院可以直接處置，所得款項按出資額分配；不能確定出資額的，等額分配。

該條款如果能夠正式發布，發生法律效力，就意味著申請執行人在執行夫妻共同財產方面，直接省去最復雜的一個代位析產的訴訟程序。夫妻共同財產的實際分割，由人民法院在執行過程中，直接進行認定或推定。有明確證據證明的，人民法院可以在執行過程中直接按照出資額進行分配，這實際上就是通過對證據的審查，將共同共有財產轉換為按份共有財產的一個確認。如果沒有證據支持夫妻財產的具體份額，人民法院在執行過程中，推定夫妻雙方一人一半，等額進行分配。這種對夫妻共同財產的分割認定方式，雖然極大簡化了執行步驟，提高了執行效率，但是無形中擴大了法院執行機構對證據和事實的審查和認定權力。

人民法院執行機構在推進共同共有財產進行等額分配時，被執行人的配偶一方在缺乏足夠證據的前提下，沒有機會從程序上提出自己的抗辯。這種在執行程序中，直接對當事人的實體權利作出的判斷，是不符合“審執分立”原則的。執行機構根據法律規范，來對財產的性質直接作出推定的行為，有著典型的“以執代審”的特征。因此，必須在程序設計上賦予被執行人配偶方充分的救濟自身權利的途徑，引入執行異議和訴訟程序。

三、執行被執行人配偶財產的制度完善

（一）完善被執行人及其配偶自行分割財產的相關制度

夫妻關系作為一種人身屬性的關系，有著特殊的緊密性。夫妻雙方對共同財產的認定和分割，相較普通共同共有的財產，會更加地細膩和復雜，鼓勵推動被執行人及其配偶通過協議分割，更有利于實現雙方利益的平衡，保護非債務人方的合法權益，從根本上化解矛盾。同時，為了實現申請人、被執行人及其配偶三方之間就共同財產分割達成共識，就該環節，可以嘗試突破執行程序的束縛，引用調解制度。通過法官的調解介入，化解三方當事人之間的矛盾，提高協議分割共同財產的成功率，推動執行效率。

但是，基于夫妻關系特殊的緊密性，夫妻雙方對共同財產共同利益的維護程度，遠高于一般共同共有的共有人。人民法院應當從制度上，對夫妻雙方制作共同財產分割協議進行更細致的約束。如最高人民法院在判決中就曾指出，夫妻一方承擔責任，人民法院對共有財產采取執行措施，配偶就共有財產向法院提出執行異議，以夫妻雙方未就執行標的進行析產分割為由請求停止執行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①參見最高人民法院（2017）最高法民申2083 號民事判決。。

（二）完善案外人對法院執行共有財產的異議制度

前文所提到的強制執行法草案，對夫妻共同財產的分割，采取了一種推定的方式，推定一旦確認，該過程也無需追加被執行人配偶進入執行程序。這就導致了非被執行人一方的財產受到了法院的直接干涉，而其配偶的身份仍然為案外人，必須先通過案外人執行異議，向執行部門提起審查申請，只有完成了這一前置程序才能向人民法院立案部門啟動案外人執行異議之訴，才能正式進入訴訟程序。此種程序的設置不利于案外人及時保障自己的權利，提高了案外人維權的訴訟成本［3］。

參考大陸法系國家和地區的民事訴訟立法，案外人執行異議，作為一個獨立的訴訟程序進行設計，可以經過一審、二審以及強制執行程序等所有法定程序。筆者認為，案外人執行異議之訴的目的就在于改變強制執行過程中的權利義務關系，本身屬于實體性權利審查，不應當由執行審查程序決定，而應當由審判訴訟程序決定。因此，應在《民事訴訟法》中設立獨立的制度，而訴訟程序之前的執行異議審查則無繼續存在的必要。

同時，應當對執行異議之訴制度進行豐富。如可以在開庭審判前設置調解環節，以庭前調解會議等形式盡快形成統一的調解意見。執行異議之訴最大的特點，在于其所涉各方當事人之間，根據之前的執行依據，已經就相關事實和法律適用達成共識，建立在共識基礎上，就共同共有財產部分交換意見，更有利于調解的實現，進而能夠更快地回到執行程序。除案情復雜的適用普通程序審理，盡量將案外人執行異議之訴以簡易程序進行審理，從而縮短審判期間，盡快回歸執行程序，提高執行效率。

四、結語

強制執行被執行人的夫妻共有財產的困境根源就在于對夫妻共同財產的認定分割，對夫妻中作為案外人一方權利的救濟和保障。《執行法草案》提高執行效率的同時，我們也應當關注，如何從立法上對案外人執行異議之訴進行重新理解以及完善，使其能夠充分發揮對權利的救濟和保障的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