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淺吟（組詩）

●曉風

山寨秋景

石崖那邊，霧嵐從低處涌來

你知道嗎，憑一截歌聲就能夠發芽

舉起一整個潮濕的季節

移動的遠山，把一片空缺留給了晨曦

藍色回歸綠色，凹地草木葳蕤

孔明廟前，杜鵑鳥還講述著昨天的故事

云層濃處，雷聲響成了一串串腳印

閃電是搖曳著的燭光

天庭里，正舉辦著一場盛大的節日宴會

山溝的雞嗉果，是寒露給釀透的

軟軟從樹上落到草叢

鼓脹的汁，帶著鮮亮的寂寞紅

索橋石鼓

用木槌敲，你一萬年也不會響

你的聲音在遙遠的地方

那里有祭祀、狩獵和舉矛的高亢……

并以鼓為號，迅速占領要地

有時候，潛于歷史的埡口

明為鳴金收兵，撤退、偃旗息鼓

實則招兵買馬，卷土重來

在命運的抉擇上，往往是狼毫一揮

便將一團老墨潑出去

無論魏晉，連唐宋元明清也紛紛落馬

用木槌敲，你一萬年都不會響

更多時候，你就像一面公正的鏡子

照見古人，也照見了今人

海邊午夜

星辰隱退，越來越亮的空氣之中

淚滴依然閃爍，就像即將熄滅的火焰

當一片霧氣從暗處升起

海歌如幻，夾雜著魚鷹的沙啞鳴唱

一朵黛云，建立在深淵之上，它顫抖著

讓我們抓緊這易感的時光吧

不久之后，它便會沉入那旋涌的泡沫

或者粉碎，突如其來讓我們流血

更遠方，呼吸著的山脈如此清瘦

連漂泊的目光都能穿過

會有不讓你害怕、不讓你孤獨的靈魂

大海正熄滅一場冰冷的火焰

雨后清晨

帶著水汽，麻雀一大早就開始忙碌

從一棵高樹，跳向另一棵低樹

連日的陰雨已經過去

瓦礫間，它們在翻找陽光的足跡

農家院里，涼快的山風漸次吹開

搖曳著，石榴舉起火紅的鈴鐺

因為彼此親密的摩擦

它枝頭的水晶小屋，微微向大地傾斜

如燦爛的少女，紫薇花愈見豐腴

在沉思間，她靜靜地站立和呼吸

偶爾，也抖動著皺褶的裙沿

水潮里，一條大魚拖著發亮尾鰭

從最自由的夏天游了來

一瞬間，滑起了密集的波紋

連濕地茭白，也跟著咯咯地作響

彌苴河灣

我站在灘頭，柔滑如脂的流水

輕輕擦拭，擦拭著夕陽下的腳踝皮膚

還有什么在悄悄地流淌

蘆叢和斑葉芒是傍晚的余焰

安靜下來，歸家的老黃牛還在緩緩靠近

那條小路，是我童年時的執著偏愛

微風中，我更留念一個初秋的黃昏

烏桕樹下，有幾只雛鳥啾啾

少年心頭便泛起一陣快樂的漣漪

河灣是豐盈的，它像母親豐盈的身姿

胸脯上也有熟悉的奶香

日日夜夜，縈繞著我青澀的鄉愁

四月

四月的夜晚，蛾蟲飛在光深處

我陪父親，將白天從地里收回的大蒜

編成串，晾在南墻的屋檐下

木質屋檐，在暗中格外沉寂

當我站在木檐上掛起大蒜

他小心翼翼，像捧著一壇新鮮的大米

另一個四月，父親永遠地走了

那夜，我守著沉默的老院

大蒜又白又亮，一串串似天上的星宿

鳥與夜空

秋天，讓鳥兒對你說起我們的生活

一個樸素的人有太多的故事

透過平淡的對話，你會清楚看見

一扇窗戶，一個旅人的居室

山的霧霾，迷失了被雨折斷的日子

午夜，你聽到了什么新的消息

任何疲勞，都離不開一些人的遙遠希望

忽明忽暗，如蒼穹的天蝎座

鳳陽邑懷古

不再等他們了，在空寂的巷口

那些熙熙攘攘的，相忘于江湖的人

靠一柄青劍，一副行囊

刀客、商賈、馬幫、落魄的流浪漢

曬經坡前，不見了斷裂的文字

一件濕了的袈裟，晚風里可曾晾干

茶馬古道上，是否有你

像三月的柳，纏綿著一片憂郁的思念

也許，光陰輕輕跳過隙間瘦馬

鐵柵內，一群人被凝固成永恒的雕塑

土墻的神龕空了，壁虎為穴

夜風里，我提了一盞馬燈另辟蹊徑

一個人，彳亍于冰涼的石板街頭

引馬石畔的觀音井，清輝吐露

那千年的傾訴，孤獨悠遠

黑糊糊小徑上，還有城里趕來的背水人

不再等他們了，在空寂的白王殿

段思平早已走了

出家當和尚的王們，也早已走了

春光迷離，蜂蝶飛舞

游客手中彩屏，透不進避暑行宮的粉墻

歸故里

當彌苴河染碧一腔春水

我提著一壺愁緒回家

黃昏時，便獨自登樓品味

風雨中，看一樹梅子漸漸長大

滴落在竹叢深處的鳥鳴

吵醒童年多少的往事

一點一滴，如清明新雨

濺入酒漿，滋潤著歲月的痕跡

青城喜洲

本主廟前，古老的大青樹濃得發黑

葉子含情，風中揮舞動人手語

于是，古鎮有了最溫馨的青花邊

洱海霧，濕潤了朦朧的心事

深青或淺青，遠近窗欞點燃一千零八個故事

青瓦、青墻、青巢上是喃喃的燕語

濃郁的鄉愁該向誰來傾訴

商海浮沉，桑梓變遷，最難忘的還是故里

夜深時，舊巷的雨嘈嘈切切

年邁歸僑，還講述天方夜譚似的經歷

干凈的云，每日馱著一群青鳥趕街

像片片落葉，融入樓臺亭閣

偶爾，也會有一只白色的風箏穿過

璀璨如星的夢隨之升起

鳥語花香，在民居客棧深處

詩人剛好沏一杯青茶，他要獨自品味

沙溪印象

不去沙溪，算不得到過大理

推開這邊的山，攏起那邊的云

古鎮，是一幅寫意山水畫

時光在靜靜地流淌

一點一滴，以懷念的方式淡墨入秋

不少悠遠而蒼涼的民間故事

在茶馬古道上一一復活

從涂抹舊色的寺登街經過

馬店、匠鋪、酒樓、興教寺的經幡

古樸典雅，是珍貴的文化遺產

石拱橋，半濃半淡的月亮

晚風散發著松茸、羊乳餅的清香

灣頭，年邁的水車早已歇憩

釣者歸來，提一串黑潓江的鮮活鯉魚

不去沙溪，算不得到過大理

百種石頭，就有百種不同的色澤

千首民歌，就有千種不同的風情

所有的心事都在默默生長

三江交匯處，是多民族圣潔的棲息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