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的出口（四章）

毛歆煒（湖南）

獅 子

我兩手空空，站在荒原上。雪落了下來，一片白茫茫的哀愁。獵場邊緣的木屋，白雪散射出藍光。我沒有帶回食物，也沒有帶回花朵。

我們同居已久，但沒有久到青梅竹馬。成年的它闖進我的木屋，一個星空燦爛的夜晚。它把我按在木板墻上，用帶刺的舌頭舔我的臉，搖晃的木屋像一條小船。從此，它把荒原認作領地。

幾個饑餓的冬天，它想要吃掉我。寬裕的盛夏，我在外面喂養花豹，它們相同的體型，花豹皮毛華麗，笑容魅惑。我佇立在雪地里，終于推開門，聽從了命運的安排。

線 條

他坐在天臺上，頭腦里一團亂麻，他抽出它們重新整理，以從容應對明天的業務。他從頭發抽起，起初抽繭剝絲，慢條斯理，到衣服的時候逐漸暴躁，像花貓拆一團毛線，最后一蹴而就，拆完了皮鞋和衣袖。隨著兩枚袖扣掉落的聲音，夜色中僅剩一雙懸浮著的白皙的手，十指相對，緊張地進行思考，卻又流露出不知所措的慌亂。

一團亂麻其實也就一根線條。他是怎么走到這一步，怎么把一根線條的人生過得千頭萬緒？他為自己的業務能力感到沮喪，同時也為偶然的發現驚奇不已。

他從天臺回到臥室躺下，身后的樓梯上拖著一根漫長的線條。他不再按公司的說明書編織線條，而是讓線條實現自我構建。

頭 發

清晨，她坐在梳妝臺前打理秀發，側柏木梳有一縷草香藥。隨著木梳的滑動，掉落的一兩根頭發，像是瞬間的自我。她小心翼翼拾起它們，裝進小小的透明的塑封袋，填上日期。青春、感性、活力的瞬間，像一絲春風，一片柳葉，一縷陽光。

她要打造一座瞬間博物館，不對外開放，交流的方式是單向的。如果有人愿意收藏她的一根秀發，收藏她夜晚或清晨的一個瞬間，她會把信封塞進街角的綠色郵筒，寄到那些不曾到過的地方。深居簡出的她，除了信封和塑封袋上的簡要信息，從未透露更多。

也許有一天，他通過一根頭發復蘇她的一個瞬間，甚至整個生命。她會掩面哭泣，既喜悅又深感抱歉，為他的執拗也為自己的不完美。

氣 球

他回到家，放下背包，脫下皮鞋，走進客廳，擰起脖子來，像擰一條濕毛巾，脖子越擰越長，直到擰成一條細線。他熟稔地做完這一系列動作，成功阻止了腦海中的工作野火般向肢體蔓延。

隨后四仰八叉地躺上沙發，開啟睡眠模式，清空大腦中仍在激烈運行的程序。一覺醒來，前所未有的松弛，空空的腦袋晃來晃去，變成了一顆氣球。

午后的陽光，像一杯濃郁的摩卡咖啡。氣球飄起來，細線拉著身體，飄過陽臺，飄過街道，飄過廣場。廣場像一只沉甸甸的罐頭，擁擠的人群低著沉重的頭顱，摩肩接踵，撞來撞去。流浪狗叫了幾聲，沒有人抬頭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