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廣志
無論是靜坐還是行走,人的一生,被緊鎖在地球的屋檐或門檻,圍繞著太陽旋轉(zhuǎn),不過百圈。卻有一群人,能從前人的背影和腳印里,看到連綿不絕的森林草原與濾去災禍、痛苦的爐火炊煙。同時,他們對造物主曾精心構(gòu)建的塵寰也心存疑慮,常懷不滿,然后,終其一生,樂此不疲,用自己率真、純善、唯美的想象,去重組世間,暢所欲言;讓文字的靈魂附上所有的生命體,從而遏住時光的流逝,把每幀景致、每剎情動定格在瞬間。
顯然,文學是攜手前世今生的約會——從淙淙的山澗溢出,是種子伸腰的哈欠,鳥兒尋偶的啼囀,海面坎坷的行走、平坦的鼾作,遠天云卷云舒的慵懶。其實,尚在茹毛飲血的年代,她就伴隨你左右,是狩獵時一瞥驚愕的眼神;是逃亡時一滴凋零的冷汗;更是凱旋時水足飯飽后的振臂呼喚。盡管,那時,世界上還沒有過于復雜的語言。
她曾使你在《詩經(jīng)》里吶喊,在《楚辭》里絮語,也在《漢樂府民歌》里纏綿;唱過《西風頌》,著過《飛鳥集》,也立過《紀念碑》。她是真性情,隨李白拂袖而行,伴杜甫枯燈愁眠。她攜俞伯牙在深谷巧逢知音,挽陸放翁在游園偶遇前眷。
懷揣著功利、虛榮,你踏破鐵鞋,也尋不到她的蹤影;心敞開高尚、圣潔,她時時處處都會在你面前顯現(xiàn)。濃彩重抹,她會厭惡;刻意雕鑿,她會傷痛;窮追不舍,她會走失。如果你終身愛她,她哪兒也不去,直到成為你靈臺前的幾縷檀香,一樹魂幡。
無疑,作家是傳遞希冀福祉的信使——閱讀的酣暢,審美的震撼,均源自那些不舍晝夜,甘于爬格子的人眼球上凸出來的血絲、凹下去的淚腺。他們讓你的時光慢下來,自己卻華發(fā)早生,軀體擱淺。冉阿讓再悲催,萌芽的是晨鳴;卡西莫多再苦寂,綻放的是晚喧。雖說“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可金陵十二釵的美貌、愛意,仍在心海瀲滟;盡管“天空中,沒有翅膀痕跡”,但刻骨銘心的記憶,從未抹去生命的弧線。即便是,突如其來的一場大震,幾乎奪走了所有的希望,也必須得在生與死的夾縫里,留一束句子的喘息,讓光亮與溫暖翩然而來,棲上眼簾:“世界以痛吻我,我卻報之以歌。”
因此,《百年孤獨》充盈著孤獨的享受;《平凡的世界》滿載著平凡的眷戀。
有一種青睞,稱為童心不泯;有一份饋贈,叫作命運多舛。高校擦肩,不必嘆喟,由于寫作,得求一輩子學;仕途受阻,無需抱怨,因為文曲星一出生就戴著皇冠。
或許,有一天,太多的行業(yè)、崗位會讓冰冷的機器取代,但一定還能見到肉身凡胎的耕耘者,播撒著懷有深邃思想和飽滿情感的名詞、動詞、形容詞……滋養(yǎng)并豐收著屬于全人類的伊甸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