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X”構式語義語用考察

楊茗越

近些年來，“走X”構式的數量較以往明顯增加，一方面是因為網絡口語的使用頻次增加，這種構式使特定語境中的語言表達更加簡潔凝練，也符合語言使用的經濟原則，用較少的文字表達豐富的內容。與此同時，傳播媒體渠道的多元化和群眾使用詞匯的從眾心理也進一步使“走X”構式更流行。語言是隨著社會的發展而變化發展的，隨著社會的發展，新事物、新概念層出不窮，人們的思維愈來愈細致復雜，這些都會向交際提出新的要求，各種各樣的聯系、交往、接觸也必然會促進語言的發展，這時也會提高語言新詞的社會認可度。除社會原因和語言使用本身的原因之外，構式使原來不能進入交際的詞匯可以順利進入其中，這就是構式對詞匯的獨特作用，所以這個結構會不斷產生新的詞匯。原本“走”后面不可以直接跟賓語，隨著時代的發展，許多名詞都可直接進入“走X”這一特殊構式。為符合語言使用的經濟原則，人們使用的語言相較以往更加簡短，人們常用干練的詞匯表達豐富的內容。從語法層面看，“走X”結構由“走”和“X”兩部分組成，其中“走”是固定項即固定不變，“X”是可變項。一種語言現象的產生和發展具有獨特的語境和交際目的，并隨著時間逐步發展，是社會發展的產物。所以“走”與其他詞組合產生了很多新的意思，有的保留原本的意思，還有的與原來的意思截然相反，如“走心”一詞，原本的意思出自《漢書·晁錯傳》：“親疏皆危，外內咸怨，離散逋逃，人有走心?！逼涫侵浮半x心，變心，心不在焉”，而在現代漢語中“走”的意思相當于“用”，“走心”即“用心”。古代漢語中“走”搭配內容范圍的擴大以及受各種方言中“走”的用法的影響，導致現代漢語中“走”的使用范圍和搭配對象進一步擴大。本文從語用和語義的角度來探索“走X”構式，研究構式特有的語義色彩以及語用特征，填補前人研究的空白，同時也有利于全面觀察構式的發展。

一、“走X”構式中的賓語類型分析

《說文解字》：“走，趨也。從夭止。夭止者，屈也。凡走之屬皆從走?！薄白摺痹诩坠俏闹邢袢藘墒謹[動，下面是腳的象形。由此可見，“走” 相當于今天的“跑”，如《國語》：“虢公夢在廟，有神人面白毛虎爪，執鉞立于西阿，公懼而走。”到了南北朝以后，“走”在民間口語中產生了“行走”的意義，而且“走”不再位于句尾，開始出現雙音節詞的情況。后來“走”開始和別的語素構成詞或者固定短語，如“走狗”“走私”“走馬觀花”等。此后，伴隨著漢語的不斷發展與演變，“走”的義項也日趨完善。傅興嶺、陳章煥主編的《常用構詞字典》認為“走”有 9 個義項，分別是：①走路，步行；②往來；③移動，挪動；④離去；⑤漏出，泄露；⑥改變或失去原樣；⑦跑，逃跑；⑧實行，貫徹；⑨經過，通過?！冬F代漢語八百詞》（增訂版）中，“走”有 8個義項，分別是：①人或鳥獸的腳交互向前移動；②移動，挪動；③通行，經過；④離開，去；⑤（親友之間）來往；⑥漏出，泄露；⑦改變或失去原樣；⑧交上、碰上（運氣）?！兜剐颥F代漢語詞典》認為“走”有 8 個義項，分別是：①人或鳥獸的腳交互向前移動；②跑；③移動，挪動；④離開，去；⑤（親友之間）來往；⑥通過，由；⑦漏出，泄露；⑧改變或失去原樣?！冬F代漢語詞典》（第7 版）中“走”有11 個義項：①人或鳥獸的腳交互向前移動；② <書>跑；③（車、船等）運行、移動、挪動；④趨向，呈現某種趨勢；⑤離開、去；⑥婉 辭，指人死；⑦（親友之間）來往；⑧通過；⑨漏出、泄露；⑩改變或失去原樣；11姓。我們由上述義項可知“走”在共時層面的多義性是其歷時演變的反映。“走”在現代漢語中是不及物動詞，但是“走X”構式中的賓語可以是名詞、動詞、形容詞，可以為單音節詞也可以為多音節詞。一個結構的整體含義會影響到其組成部分的詞性以及相關意義，由于“走X”構式表現出一定的目的，這便決定了可以進入該結構的名詞大多為處所名詞、方位名詞以及一些名詞短語，這些名詞日常使用頻率極高，其中值得注意的是一些抽象名詞也可以進入該構式，并表達一些特殊的含義，下面將列舉典型示例。

1.名詞

走貨 走鏢 走道 走電 走風 走狗 走板 走筆 走石 走邊走火 走廊 走路

走馬 走禽 走人 走扇 走繩 走時 走背 走場 走船 走肺走街 走客 走課 走吏 走驢

走門 走勢 走獸 走書 走水 走心 走私 走形 走穴 走血走眼 走樣 走音 走油

走賬 走臺 走鋼絲 走過場 走后門 走江湖 走神兒 走內線 走時運 走形式 走讀生 走馬燈

2.動詞

走動 走讀 走避 走訪 走光 走合 走漏 走露 走失

3.形容詞

走紅 走偏 走俏 走強 走熱 走軟 走弱 走高 走低

從上述例子可以發現，“走X”構式中的賓語還是以名詞為主，以單音節為主，若為多音節時則大部分是名詞。

4.雙音節

走鋼絲 走親戚 走江湖 走后門 走形式 走基層 走極端走業務 走陸路 走水路 走海運 走資派

5.三音節

走山寨風 走技術流 走硬漢風

6.多音節

走馬觀花 走群眾路線 走形式主義 走司法程序 走社會主義道路 走全球化路線 走第三方支付

二、“走X”構式的語義色彩

現代漢語中的“走X”構式，其語義為“呈現某種結果或者趨勢”，此特殊構式中表示結果狀態變化的過程路徑由“X”補充說明，同時由于“走X”構式中的“走”是固定成分，該構式的認知結構核心呈現出從“走”向 “X”移動。

“走X”的構式義一般情況都表達出目的或者結果狀態的改變，同時它還蘊含了“過程義”，目的義和結果狀態改變義即某種狀態的情況得到了改變，產生了一定的結果和目的，比如“走親戚”這一例子蘊含“探望親戚，到親戚家做客，親戚之間交流的活動”的意思，這里“親戚”代表的是“走”的目的地。同時“走X”還能夠表示狀態結果的改變，如：走壞、走紅、走極端等。例如“走極端”，這里“極端”在語義角度上可以有兩種理解，首先若把“極端”理解為“事物順著某個發展方向達到的或好或壞的頂點”時，屬于結果狀態義；若將其解讀為“絕對，偏激”時，則屬于結果。根據我們語言閱讀的選擇邏輯，優選解讀的語義內容應該是結果狀態改變義而不是結果?！白遆”還同時受到人們認知經驗因素的影響。例如“走光”中的“光”如果理解成“光線”，則屬于對象角色；如果理解成“一點兒不剩；全沒有了；完了”，則屬于結果角色；如果理解成“（身體）露著”，也屬于結果角色。綜合優選等級和數量優勢，“光”我們優選解讀為結果角色。但在日常生活中，如果缺少具體的情境，我們會因為反應定式將“走光”解讀為“不慎把身體的隱私部位暴露出來（多指女性）”，此時的“走光”是一個詞而不是短語。

現代漢語中的“走X”構式是一個類似動補結構的構式，這兩者的相同點是均由一個動詞和一個補充說明的成分構成，例如“走偏”和 “摔壞”，其中“走偏”的“偏”和“摔壞”的“壞”都是用來補充說明構式前部動詞“走、摔”的結果，但是“走X”構式與動補結構的不同在于動補結構的結果可以由前部動詞和后方補語相加得出，如“摔壞”意為“用一方力量使得東西遭到破壞”，可由“摔”和“壞”的意義相加得出，但是“走X”構式的意義結果不能夠由構式兩部分簡單相加而得到。例如不能將“走紅”解釋為“通過走使某件物品變紅”，這個詞匯的真正意思是“表現杰出，漸有名氣”，因此“走X”還是不完全等同于動補結構，其構式義為“目的或是狀態得到了改變”。“走X”構式表達了一種抽象的狀態，即X 的狀態或結果無法直接觀察到，而動補結構中表示的狀態變化可以直觀感受到，這屬于客觀范疇。

“走X”結構主要表達消極或中性意義，而積極意義較少，例如“走后門”表達出了一定的消極義，“后門”本來表示“房子或者院子后面的門”，這里用以隱喻“作弊的途徑”。隨著“走X”構式的發展，常常會出現意義相反的形容詞分別和“走”組合成為新的詞匯，如高、低、強、弱、熱、冷、軟、硬等。“走X”構式中的賓語為形容詞時一般表現出積極的含義，如走紅、走高、走俏、走強、走熱等，而賓語為名詞時一般為消極的含義，如走后門、走勢、走水、走私、走索、走臺、走題、走穴、走眼、走樣、走卒、 走嘴、走道兒、走調兒等。

三、“走X”構式的語用特征

語言是社會發展的產物，隨著社會的發展，為了滿足群眾認知的需求、簡稱的需要，便要采用具有一定特殊形式的語言表達方式，“走X”構式的表達內容充分反映了經濟的發展狀況、社會的政策理念以及人民群眾的生活，其語用特征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即“走X”構式的能產性、經濟性以及新奇性。

“走X”構式具有一定的能產性，運用范圍較為廣泛?！白遆”構式最初的組合結構意義比較單一，隨著時代的變化發展，其意義逐漸豐富。從古代漢語發展到現代漢語，“走X”構式的詞語數量一直不斷增加，隨著網絡社會的高速發展，人們的文化活動、文化方式、交流和傳播方式、價值觀念和思維方式都在發生深刻變革，語言作為人類交流與信息傳播的基本手段，受到了互聯網最直接的影響。尤其近些年來，“走勢”（事物或局勢發展的動向）、“走時”（走運，交好運）、“走光”、“走課”（指老師和教室是固定的，學生根據自己個性化的課表到不同教室上課）、“走穴”（演員為了撈外快而私自外出演出，原是相聲界的術語，后來引申到文藝界并大量使用）。

基于某種結構模板，人們有意識地進行一系列創新，這種構式創新正是基于特定的熱點事件，比如“走強”“走升”“走高”“走硬”等率先出現在經濟領域，尤其是金融市場，和股票的走向、升降密切關聯。又比如“走紅”不僅用來形容人的名氣大，現在還可以用在金融領域，在股市里“紅漲綠跌”，紅色代表股票上漲，是極好的趨勢。

“走X”構式的發展還具有新奇性，這個語用特性離不開身處社會這一大環境中的人們使用時求新求異的心理，為了達到吸人眼球的目的。初始“走X”構式只有常用的幾個，這是既有的詞匯現象，均具有“走+形容詞性語素/動詞性語素”的結構特點。隨著語言的發展便涌現出新的內容，或具有共性或是全新的構式內容，比如走綠（和“走紅”相對應）、走衰（和“走運”相對應）等，有的雖然沒有大規模被人們使用，但是我們默認其存在的合理性。同時“走X”構式還會受到社會背景的影響，例如“走全球化路線”“走可持續發展之路”“走生態文明之路”“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等新詞都是在社會背景下不斷通過類推產生的。

四、結語

“走”是漢語中一個較為常見的詞，隨著社會發展其衍生出來的新義項受到了許多學者的關注，近些年的研究主要是圍繞“走X”構式語法化的演變歷程進行，較少從語義和語用角度進行研究。“走X”構式由兩個音節組成，結構簡單但是含義豐富，當“X”為名詞時其表達的語義色彩主要是消極義或是中性義，當“X”為形容詞時則主要為積極義，但是具體還是要依據“走X”構式所處的語境來分析。語言作為一種社會現象，隨著人類社會的產生而產生，隨著人類社會的發展而發展，社會的分化、統一也會相應地引起語言的分化和統一，社會生活的發展、觀念的變革及新鮮事物的出現都會在語言中反映出來。由于一系列社會政策的變化、人際交流的需要、經濟熱點的誘發、語言使用的經濟原則以及人們不斷創新的心理使“走X”構式用法逐漸擴展，不同的形式越來越多，使用的范圍也越來越廣，這也恰恰體現了“走X”構式語用層面能產性、經濟性以及新奇性的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