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晨惟
跨國翻拍電影已成為一種較為常見的電影制作模式,因原版電影已經接受過市場檢驗,翻拍相較原創就減弱了市場反饋不確定性的風險,加之外國IP 對本國觀眾相對陌生,不會受到原版作品“珠玉在前”的影響,就電影的經濟效應而言,翻拍不失為一種穩妥又保險的制作方式。翻拍的作品多為優質的故事內容,在本國電影原創能力不足的情況下,將國外優秀的電影資源引入并呈現,是對電影文化資源的最大化利用,具有一定的積極意義。
但翻拍因其在抄襲、改編和“融梗”之間游移而備受爭議,尤其是跨國翻拍的作品,因國別不同、文化語境不同,挪用與改造的尺度則顯得尤為重要,如生硬照搬原版故事,則會造成觀眾觀看的費解和困惑。
在此現狀下,《誤殺》的成功具有典型的研究意義,如何挑選原版電影,如何對外國電影做有效的文化轉換和文本創新也變成亟須尋找的答案。《誤殺2》的上映和全新的原創故事預示著《誤殺》已脫離“翻拍片”的標簽,這是翻拍電影在國內市場的首創,與第一部電影的成功改編和受眾期待息息相關。
對2011—2021 年10 年間有據可查的國產跨國翻拍電影做梳理后發現,電影的翻拍也有著特定的類型傾向。在十年間的18 部翻拍電影中,喜劇、犯罪、愛情三個類型位居前三。喜劇片、犯罪片、愛情片因其類型成熟,歷來是院線的票房保證,是具有商業價值的翻拍類型,因此備受青睞。例如犯罪片,因其正義與邪惡的二元對立內核、扣人心弦的揭秘情節及緊張刺激的電影節奏而受到觀眾的歡迎和喜愛。同時,因這幾類電影沒有明確的時空背景,稍做改造就能在異國文化背景下重新表達。而喜劇與愛情話題的普世性令其歷久彌新,成為觀眾鐘愛的電影題材。
由此可見,翻拍片在選擇上就對文本的商業價值有著深遠的考量,對類型選擇上有一定的傾向,會挑選類型成熟、具有商業價值、有票房保證的母版電影進行翻拍,在題材上選擇具有共通性、易于文化移植類型的電影。
本研究從文本角度對電影《誤殺》的本土化改造策略做分析。
《誤殺》是購買印度印地語版本《誤殺瞞天記》的版權后進行翻拍的電影,這一故事在印度本國就被翻拍了四次,最早的母版來源于2013 年拍攝的《較量》。因印度各區域語言不同,2014 年又翻拍了兩個版本,直至2015 年翻拍的《誤殺瞞天記》才被人們熟知。因其故事的優質,在印度的每一個翻拍版本都受到歡迎,票房和口碑都不錯,對他國的翻拍有著一定的市場保障。
《誤殺瞞天記》是一部反映印度社會問題的現實題材電影,直接“嫁接”在中國必定是行不通的。《誤殺》制造了一個“虛構”的表達空間,將故事挪移到以泰國為原型的“賽國”華僑城。有意識地將時空背景進行了模糊、虛化和錯位,使觀眾可以拋開故事發生的社會背景的邏輯性,而沉浸在故事本身的情節之中。這一改造為后期的文化轉換做了周密的鋪墊,使故事的發生和發展順理成章,他國的異域風情還能為觀眾提供新穎而獨特的視覺奇觀。
影片在敘事上加入了大量的蒙太奇,改變了影片敘事的節奏,將原版影片的160 多分鐘濃縮至110 分鐘。例如母女與素察搏斗和李維杰觀看泰拳的場面在交叉蒙太奇中來回切換,將故事情節推向高潮,且制造了緊張激烈的故事節奏,吸引了觀眾目光。
《誤殺》在文本的改編中與多部經典電影有著互文性體現。影片開頭,肖央飾演的男主角李維杰正在與朋友描繪所看電影的精彩片段,畫面的展現是根據經典電影的經典橋段進行的拍攝:“監獄”場景與電影《監獄風云》,“越獄”場景與電影《肖申克的救贖》,“棺材”場景與電影《活埋》都有很高的相似性,影片還直接引用了《肖申克的救贖》中的經典臺詞。在畫面的設計中,也蘊含著各類電影元素,家中墻面所貼的海報分別是經典影片《肖申克的救贖》《英雄本色》和《貓鼠游戲》,電視畫面中播出的電影是《蒙太奇》和《控方證人》,在電影院觀看電影的場景所涉電影為《天才槍手》。豐富的互文體現除了有著向經典電影致敬的意味,更拉近了與觀眾的距離,博得了觀眾的好感。
“羊”的視覺形象和文字信息在影片中反復出現,有著豐富的隱喻性。在中西方文化中,“羊”有豐富的含義。在西方文化中,羊有純潔、犧牲的寓意;在中國文化中,羊喻示著弱小和受欺。視覺畫面中羊出現了四次,在李維杰棄車于湖中時,遇到牧羊人和一群羊,導演給了羊以正面直視的鏡頭,羊雖靜默無語,但充滿著“凝視”感,是對李維杰犯罪行徑的旁觀。當警察開槍打死路邊的羊,羊倒在血泊中時,此時的羊代替李維杰死去,有著“替死”的寓意,也隱喻著以李維杰為典型代表的底層小人物如同羊的命運一般,可以被權力肆意踐踏并決定生死。“開棺驗尸”發現羊的尸體時,羊掩蓋了李維杰一家殺人的“鐵證”,喻示著“替罪”。影片結尾,李維杰在神廟前駐足,一只羊從他面前歡快地跑過,李維杰視線追隨著羊,畫面影調由暗調轉為高調,為影片結局他自首的決定做了鋪墊,此時的羊隱喻著“救贖”。
《誤殺》的英文片名是Sheep Without a Shepherd,直譯為“沒有牧羊人的羊”,也為“烏合之眾”的意思。結合影片臺詞中多次出現的“羊”,例如影片結尾對街頭民眾的采訪,民眾對著鏡頭的自白——“羊有草吃就行了,才不在乎你會不會薅羊毛”,這些“羊”的符號作為底層人物的代名詞貫穿影片始終,也與電影結尾民眾暴亂向權力抗爭相呼應,嵌合著導演的悲憫情懷和對社會的深刻反思。
因原版電影的社會文化與中國文化背景有較大的差異性,《誤殺》對人物塑造、故事情節做了大量的改編。印度版《誤殺瞞天記》描繪的是警察局長與男主角的對決,其內核在于正義與邪惡的對立。《誤殺》塑造的對立面,是陳沖飾演的警察局局長和肖央飾演的李維杰的對立,警察局長代表強權,李維杰代表命運如螻蟻般的底層小人物,其內核在于強與弱的對立,強化了兩個階層之間的巨大矛盾,加劇了戲劇沖突,符合中國觀眾的審美期待。
在情節上,《誤殺》對殺人動機進行了改編,《誤殺瞞天記》的殺人動機為偷看少女洗澡并拍下視頻,符合印度的風俗文化,是合理的殺人動機,但顯然這一動機“移植”到中國電影中是不能成立的,因此編劇將動機改編為李維杰的女兒遭遇了強暴,面對這種侵害,父母出于保護孩子的本能,變成了合理的動機。結局是兩版電影的最大不同處。《誤殺瞞天記》的結局將兩個時空用交叉蒙太奇交代了藏尸之地,揭開了最后一個謎底,昭告著正義的勝利,其精神內核在于“公平與正義”。《誤殺》的結局則變為李維杰為了救贖自我、救贖家庭最終向警局自首,完成了一個父親對家庭的守護,允諾了對妻女的承諾,也守住了自我良知的底線,其精神內核在于“家庭和救贖”。
在《誤殺》獲得市場反饋后,片方又馬不停蹄地推出了《誤殺2》。在市場的推動下,為了搶占受眾關注,《誤殺》至《誤殺2》的上映時間大大縮短,這其中呈現出三個特點。
電影《誤殺》在票房和口碑上獲得成功,令“誤殺”這一IP 變成了熱門IP,此時抓住IP 熱度籌備《誤殺2》是最佳時機,片方利用《誤殺》的余熱進行受眾營銷,節約了新片上映的成本,將IP 價值最大化。《誤殺2》和《誤殺》成為系列電影,各片獨立存在又相輔相成,《誤殺2》既是對第一部電影的延續和補充,又為后續電影的開發贏得了可能,從而尋求更多的盈利點,如果《誤殺2》能獲得相同或更高的熱度,那么“誤殺”將會變成一個電影品牌,后續電影則會因獨特的品牌標簽而受到市場和觀眾的青睞。
《誤殺2》內容為全新的故事,但“為愛犯險延續家庭內核”這一句宣傳語無疑喚起很多受眾對第一部情節的記憶,從而對第二部有了期待,加固了由第一部而積攢的受眾熱度,同時用新故事拓寬受眾群體,讓沒有看過第一部的觀眾也可以毫無負擔地觀看全新的故事,不會有情節上的疑惑和脫軌。
為了將“誤殺”IP 的價值最大化,第二部依舊由肖央主演,以主演的角色扮演喚起觀眾對第二部的期待。肖央依舊被塑造成一個為了拯救命懸一線的孩子與強權作抗爭的父親形象。主角形象的模式化是系列電影打造高度一致性的故事結構的第一環,也是電影品牌得以建構的情節基礎。
《誤殺》從類型選擇到文本改造再到電影品牌的構建都給跨國翻拍電影提供了參考的范式,給我們呈現了符合中國觀眾審美情趣、緊扣中國主流價值觀的優質故事內容。優質的電影故事作為文化資源是有限的,跨國翻拍不是生硬的“照搬”,而是對有限文化資源的再利用,既解決了電影市場原創力不足的問題,又實現了全球電影文化資源的調配和共享。對國外的優質故事進行本土化改造,植入本國的意識形態,轉換為本國的文化樣式,在此基礎上注入電影生產者的奇思妙想,其實質也是一種藝術創造,不僅可以豐富電影市場的多樣性,還可以降低市場不確定性的風險,降低電影制作的成本。由此可見,對跨文化翻拍進行有效的本土化建構讓優秀的外國IP 得以在本國上映具有積極意義。對于中國跨國翻拍電影的未來趨向,《誤殺》提供了一種新的啟示,中國電影對外國電影資源的利用,不僅可以施行“拿來主義”,經過本土化的建構和再創作還可以建立具有風格化、標簽化、類型化的中國電影品牌,將那些包含中國文化、中國主流價值觀的影視作品輸入全球市場。跨國翻拍電影不僅是一種電影制作模式,更是一種可行的文化策略,匹配當下全球化的語境中,期許中國電影不僅能“拿進來”,還能“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