羚羊來信

◎墨 菊

草原序

早有人數(shù)清了浮華。

詩人， 你需要知道自己的有限， 無所謂倉促或遲緩；你需要閉上眼睛感知星空。除了你， 沒有人能讓你明白， 那星光纏繞，那時(shí)間的胡須， 是生靈獲得神啟的方式。

很難告訴你， 故鄉(xiāng)對我意味著什么， 但一直確信， 高寒、缺氧屬于蒼穹彎曲時(shí)， 那雙看不見的手撐起的潔凈， 以及星光、馬群的私語。

不管你在哪兒， 只要頭頂有星空， 就請你望著所鐘愛的那一顆， 把它望成泥土中的草籽， 望成卑微的高貴。

詩人， 如果你能做到， 你就會懂得， 我的膽小與機(jī)警并非在拒絕什么， 相反， 那是在無限地敞開， 向著生命的核。

當(dāng)狂風(fēng)把眾草按下去， 彎腰， 仿若天地間最合適的姿勢。但是， 母親一樣彎下腰身的草， 總是又把風(fēng)彈出去。

在鳥鳴剔除了塵埃的陽光里， 草原， 就是眾草把狂風(fēng)拉近又推遠(yuǎn)的那雙手。

你能想象的遼闊， 僅僅是遼闊嗎？

在甘南， 草原， 是你可以喊出的自然：美仁， 桑科， 俄后灘，當(dāng)周。

想象的邊界外， 這些與世無爭的美， 都在自然的懷抱里。

人們過著人們的日子， 牛羊過著牛羊的日子。

只有你， 在一株草身邊， 俯下身來， 才能明白， 星星與草籽有相通的屬性， 都能在廣袤的寂靜中咬出一小片天地。

天下黃河第一彎

亙古的鄉(xiāng)愁讓時(shí)間隱遁于一碗水半碗沙的日子。

詩人， 此地黃河， 多數(shù)時(shí)候是清亮的， 在奔流的版圖上， 黃河在甘南彎出恰當(dāng)?shù)幕《龋?并非為了贊美， 是那些需要銘記又無需提及的事物， 在日夜奔流中， 墊高了古往今來的向度。

我從未改變過對高寒之境的熱愛。

從未因流逝和變幻， 放棄過骨子里的警醒。這是母親用犄角和四蹄教授的生活哲學(xué)， 跟黃河含沙帶泥的行走一樣。

詩人， 相對于群峰暗自集結(jié)展開的陰影， 黃河的每道彎， 都是一種哲學(xué)。

請你獨(dú)自站在岸上， 看黃河馱著落日。

河水是紅褐色的， 是把吶喊深埋在胸口的顏色。你要跟萬物生靈一起， 靜靜等待天空慢慢傾斜， 慢慢彎曲， 像是要抱住人間的赤子。

不必?fù)?dān)心該怎樣描述這樣的時(shí)辰。

流向天際的黃河， 仍在流。

詩人， 請你告訴我：倘若一滴水， 能夠膨脹為一條支流， 那么， 那滴水， 唯一的可能是不是淚？

無需回答， 人與神都會有流淚的軟， 那種軟早已扎根在黃河，扎根在第一道彎的哲思中。

不必訴說什么。

你想說的， 黃河懂。

不想說的， 黃河也懂。

天空之鏡

請相信緩慢， 相信未名。

就像甘南懷抱著的那些湖泊， 請相信只有經(jīng)過神圣和隱秘之境， 人世的水和鹽才能得到寧靜。

人們說的九色甘南， 是湖泊照見的。

我很想談?wù)務(wù)嬲墓陋?dú)， 詩人， 如果你能把心沉到湖泊的安寧之境， 我就告訴你， 色系和大地的隱秘關(guān)聯(lián)；我就告訴你， 我的族類遷往更深的自然， 為何必須在甘南完成。

詩人， 如果你曾通過一種方式， 擦亮過牦牛神秘的黑以及雄鷹獨(dú)語的藍(lán)。如果你曾讓最亮的星辰俯身額頭， 讓它成為一抹紫。如果你知道丹霞與雅丹的區(qū)別。如果你知道尕海湖和眾多未名之湖， 如何選擇冰雪、云彩。你就知道， 至美至善的九種色系， 是甘南大地的九色抒情。

你需要一個(gè)晴朗的夜晚， 需要尕海、骨瑪、克瓊。

什么都好， 只要是湖泊， 就是你必需的淚的方圓。那時(shí)， 神是否存在已不重要， 你可以作為水， 作為最初那一滴， 也可以作為星辰， 照見自己。

至此， 你已知道最好的詩和這些湖一樣， 是后退三尺。

當(dāng)你看見巨大的虛懷以及相應(yīng)的無限生機(jī)， 湖泊依然守著自身的有限， 默默地從廣大的歧義中抽身， 一邊安心于高寒， 一邊用夜空打磨自我的邊界和可塑性。

詩人， 請你用一面湖， 照一照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