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 杰
潤澤路是一條短巷。
很短。風從東頭來, 摩托車從東頭來, 人力三輪車從東頭來,共享單車從東頭來, 轎車從東頭來, 城里人從東頭來, 鄉下人從東頭來, 這些, 全都堵在西頭。
西頭卷起塵土, 西頭在建。
陽光不擠, 陽光是拐角擦鞋攤上方的一塊遮陽布。
坐下來歇歇。
米粉店人滿為患, 面館還打著烊, 小五金店擺上了人行道。
行道樹葉一枚枚落, 日子一枚枚落, 今天和昨天重復著, 疊加著。
不是每一個腳步都有計步器計著數, 腳步匆匆。
潤澤路前身是一個田壩, 我們走過的地方, 就是一條茅草小徑。如今道路硬化了, 溪水流不過來, 巷子有些堵了。
門, 虛掩著。
店鋪里寂靜無聲, 一個安靜的正午, 潤澤路的店鋪都虛掩著。
突然想起鄉間午后, 滿村只有一只柴犬在吠著, 只有一只蟬在嘶叫著, 其它的都閉了眼, 在睡覺。
很悶的, 我想敲開風的一條縫, 讓陽光擠進來。
我突然記不得我要買些什么了。
虛掩的門毫無心機, 此時, 有一只麻雀在店門前下水道口啄食陳年往事。我大概記起我是來買一包鹽或打一壺醬油的, 我們的生活總缺點味兒。
店主人去哪兒了? 店門形同虛設。
在門前徘徊, 我不敢上前去, 敲, 或者推, 都將讓寂靜的潤澤路受驚。
事實上, 我不知道被這門攔在外面多久了。
小巷在唱歌。
第一支歌是卷閘門唱的, 店主的哈欠聲是長長的過門兒。
第二支歌是灑水車唱的, 一句歌詞沒唱完, 灑水車就開過了巷子。
第三支歌是清潔工唱的, 掃一下, 唱一句, 直到車流人流蓋過來, 歌聲才小了, 但從沒停止。
清潔工的歌聲最嘹亮, 她唱的是山歌, 唱著唱著, 就會把人帶到曾經的鄉村, 帶回曾經的童年, 帶去月亮里的外婆橋。
潤澤路上的這支歌, 都聽得懂。
拐角處, 有一個擦皮鞋專攤。
一個人走過來, 又有人走過來, 他們在擦皮鞋攤前, 停下,看看自己的皮鞋。
看一個人走過來, 看又一個人走過來, 擦皮鞋的女人, 她的目光, 不看人, 只看路過的人腳上的皮鞋。
拐角處, 人流量大, 總有人停下來坐坐。
不擦鞋也坐坐, 累了也坐坐。
鞋擦起來了, 我注意到, 擦鞋的女人把那么多的陽光都涂在了鞋子上, 鞋擦亮了, 鞋上有光了, 滿條街都整潔、光明了。
我還注意到, 鞋亮了, 那雙擦鞋的手卻黯淡了下來。
我伸出的腳不禁又收了回來。
潤澤路需要修補了。
潤澤路從小路變成大路再硬化后, 就不堪承受了。
就如到了春天, 兩排行道樹都需要修枝。
曾經的小溪堵了, 下水道疏不通夏日暴雨淤積的怨氣。
圍欄扎起來, 工程車轟轟地響。圍欄拆掉, 潤澤路就寬了,就如春天把行道樹一修枝, 整條路就更亮了。
潤澤路一寬, 陽光就跑進來;陽光一跑進來, 生活就沸騰;生活一沸騰, 滿巷子就長出春天般簇簇的鳥鳴了。
從東頭入, 從西頭出。潤澤路, 短得只有一米陽光的距離。
逛潤澤路, 只有慢下來。
就如行走在巷子里的陽光, 在潤澤路上沒有留下刻度。
行道樹中有一棵銀杏樹, 長得很高, 長得很慢, 葉一直青著,綠著, 我一直都在盼望著秋天葉黃, 就如我盼望迎娶我的新娘一樣, 我在巷子東頭準備鉆戒, 再走到巷子西頭準備婚房, 這一來一去, 已然用掉了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