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交通工具作為文化景觀與審美對象,廣泛運用于電影藝術中,或隱或顯地表達特定時期的文化精神。交通工具在愛情電影中的多種“敘事行為”,起到了塑造人物、推動情節發展等作用。不同類型的交通工具作為凝視矛盾沖突的空間視點,在敘事層面存在差異與共性,是寓意化的精神空間,蘊含多重隱喻,豐富了影片敘事的思辨性與藝術性。
關鍵詞:交通工具;空間敘事;愛情電影
交通工具的發展,不斷更新著人們的出行方式,改變個體對時空的感知,創造人與社會的新型互動,對人的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產生廣泛而深遠的影響。電影中的交通工具,是基于現實交通工具的超越與想象,比起物質層面的直接再現,更似經過加工后的空間幻象,或隱或顯地表達特定時期的文化精神。
“愛情”是漫長人類歷史中沉淀出的極具吸引力的情感文化。隨著現代化發展的演進,“交通工具”與“愛情電影”的結合已成為宿命般的必然。例如《分手的決心》《漫長的告白》《四海》《甜蜜蜜》《周漁的火車》《開往春天的地鐵》等愛情電影均是利用交通工具進行空間敘事,以實現對現代人精神、情感的觀照。
“電影的空間敘事是一種創作方法,是以藝術家對空間的選擇、加工、創造為基礎,突出電影空間的作用,把空間作為推動電影敘事的主要手段,最終建構出完整敘事作品的創作方法。”[1]在空間敘事功能視域下,電影中的交通工具是敘事動力,為情節發展提供動因;是裝載人物的容器,助力人物形象的塑造;是獨特的敘事視點,凝視情節與矛盾沖突;是寓意化的精神空間,豐富影片內涵。
一、“敘事動力”功能
法國思想家羅蘭·巴特認為:“環境的戲劇性力量是推動情節行進的動力之一,具有不斷增強情節的藝術感染力。”[2]敘事空間是故事發展的載體,直接或間接地影響情節的走向。交通工具憑借其流動性、目的性、時間性、不穩定性為敘事提供依據和動力。例如愛情公路片《閏年》中的飛機迫降、輪船出海遇浪、汽車剎車失靈,錯過火車等由交通工具造成的外在沖突與男女主之間的內在矛盾相呼應,攻克難關的過程成為情感升級的溫床。又如經典愛情電影《泰坦尼克號》中的巨輪作為關鍵敘事空間,更是直接決定了情節發展。輪船啟程,杰克與蘿絲相遇;持續航行,兩人情感漸濃;當巨輪撞上冰山時,故事來到最高潮。兩人生死相隔,愛情永久流傳。
二、“人物塑造”功能
“勒菲弗爾比較早地突破了傳統空間觀念,把空間與人的生存和主觀感知、設想聯系起來思考,認為空間從根本上是一種與人的創造性相關的主觀意識,是人的存在方式。”[3]在電影的空間敘事中,人物受到空間的制約,無法脫離空間獨立存在。環境空間作為容器,承載人物行為的同時也彰顯人物性格、塑造人物形象。
交通工具與人們日常生活緊密相連,展現人物職業身份、社會地位,也暗示著不同群體迥異的生活方式及階層差異。例如電影《李米的猜想》開場就是抽著煙的出租車司機李米在等紅綠燈。她向每一個乘客傾訴詢問,只為尋找失蹤4年已久的愛人方文。出租車在影片中不僅交待了她的職業、經濟狀況、生活狀態,也傳達出她怪異行為背后的苦衷。
此外,愛情電影中的交通工具常用來表現主人公之間的門第懸殊。例如電影《風月俏佳人》里,愛德華開著一輛高級轎車誤入紅燈區與妓女薇薇安相遇。車門將相距不到1米的兩人隔離在兩個空間。西裝革履的愛德華坐在豪車里,薇薇安站在迷亂動蕩的紅燈區。愛情電影通過表現愛情的絕對超越性來表達主題,而交通工具則在視覺上直觀顯現主角雙方的身份和處境的差異,為愛情故事的發展書寫前提。
電影也常利用汽車內部結構的分區來呈現一段關系中人物權力的大小。如電影《風月俏佳人》中,薇薇安以指路為由上了愛德華的車。從兩人的座位來看,愛德華坐在駕駛座,把握方向盤,主導對話,這意味著他在兩人關系中占據上風。很快情況發生變化,坐在駕駛座的人變成了薇薇安,她開始肆無忌憚地揶揄、捉弄愛德華,行使主導者的權力。好萊塢愛情電影的經典敘事邏輯是相愛的兩人歷經重重波折、克服難關、沖破考驗最終成為眷侶。波折意味著主角雙方的情感投入和權力關系在持續變化,交通工具為這種不穩定的變動狀態提供了表現場所。
三、“視點”及“隱喻”功能
敘事視點指的是敘事者觀察事件的角度,而電影空間敘事的視點功能是指透過特定空間的視點,以圖像化的方式呈現情節發展,凝視矛盾沖突,揭示電影中的人物命運。空間敘事視點的獨特性來自于它能將影片的故事內容與社會、時代語境相勾連。
空間“隱喻”是基于電影敘事的一種意義拓展與超越。它創造性地將現實空間與個體內心相關聯,以抽象的方式升華影片的故事內容,誘發觀眾聯想,造成情感沖擊,豐富影片敘事的思辨性與藝術性。
不同類型的交通工具,外形、職能、速度等特征存在差異。電影創作者在創作愛情電影時會根據人物情感狀態以及情節需要來選擇適合的表現空間。本文將結合具體片例在敘事視點及隱喻層面對不同類型的交通工具進行辨析。
(一)大型交通工具
包括火車、地鐵在內的大型交通工具是集體性的空間,其敘事視點具有公共性。該空間內存在身份、圈層、職業、性格等各不相同的人。因此,大型交通工具在愛情電影中常被用做主角雙方初次邂逅或久別重逢的空間。例如愛情電影《后來的我們》中的男女主角就相識于回鄉過年的火車上,兩人由此開啟了一段分分合合的情感之路。10年后,他們在飛機上重逢,二人的命運再次糾纏在一起,卻再也回不到從前。從隱喻層面看,大型交通工具自身的高速特質也暗示著都市愛欲產生與消散得迅疾。
大型交通工具除了上述共同點外,因自身差異在熒幕上也呈現出不同的質感,在愛情電影中具有各自獨特的敘事視點及隱喻。
1.火車:漂泊之愛的掙扎與渴望
隨著時代更迭,火車不再成為大多數人出行的首選,但銀幕上的火車卻逆勢而行。火車是現代文明的標志,是生產力的象征,同時,它也成為了現代人情感焦慮的助推器。一眾愛情電影中都有火車的身影,如《戀戀風塵》《周漁的火車》《那些年,我們一起追過的女孩》等。電影借助火車這一現代化的敘事視角,凝視故事發展。
火車滿載漂泊者,是連接城市與鄉野、故土與遠方的空間。在愛情電影中,飛馳的火車承載著人物的逃離與追逐,例如愛情電影《周漁的火車》中就多次使用了火車這一空間。愛情的力量也讓女主角周漁不辭辛苦,甘愿坐火車往返兩地與陳清相會。影片前段,坐在前往重陽的火車上,周漁滿心期待,面對來自乘客張強以及列車員的質疑,她都不屑一顧,此時的周漁是愛情的追逐者。隨著時間的推移,世俗介入這段感情。坐在返回三明的火車上,周漁神情淡漠地注視窗外。行駛的火車與外界形成雙重空間,以坐在車內的人物視角望向窗外,看見的是流動的景色,破碎而混雜。人物仿佛置身其中又不斷離開,釀造出詩意的迷惘與惆悵。周漁成為了愛情里的流浪者,火車成為她的避風港,收留她的糾結、痛苦與迷惘。
站臺是火車的停靠點,在愛情電影中作為另一重空間承載著人物之間的聚散離合。例如影片《戀戀風塵》中男女主角有三次共同出現在火車站臺。第一次是阿云初來臺北,在站臺遭人搶劫,幸而被阿遠所救,站臺成為兩個久別重逢的年輕人相遇的空間;第二次,阿遠和阿云抵達家鄉的站臺,本來說好一起回家,阿遠卻變卦了,兩人在車站分別,感情陷入僵局;第三次,阿遠接到兵單要去當兵,站臺上的兩人相顧無言,深切的眷戀在流淌的時間里洶涌。
此外,火車鐵軌也常作為敘事空間出現在愛情電影里。鐵軌蜿蜒向前,恰如愛情中人與人的關系,望不到結局,似有一種破朔迷離的人生感。愛情的模糊朦朧、變動不居在鐵軌這個空間中得以呈現。例如電影《那些年,我們一起追過的女孩》中,分隔兩地的柯景騰與沈佳宜終于再次見面,他們一前一后在鐵軌上漫步。曖昧期的兩人互有好感,彼此試探,卻陰差陽錯都沒得到各自想要的答案。他們的愛情如同鐵軌,此時相交,彼時分岔,最終走散。
2.地鐵:都市戀人的迷失與孤獨
地鐵是穿梭于城市的交通工具,在固定的路線上反復行駛,某種程度上也可以說它宥困于城市。匆忙的都市人分明置身于人群中,卻體會到更廣闊的孤獨。多數都市愛情電影借助地鐵這一城市化的敘事視角,聚焦典型現代都市人的生存狀況、情感狀態,如《開往春天的地鐵》《后來的我們》《最后一班地鐵》等。地鐵在這些影片中既是角色行動的空間,也是電影主題的一重隱喻。
地鐵空間大致可分為車廂、站臺、出站口,三者外形、職能的不同,致使其在電影空間敘事層面亦存在差異。多數地鐵車廂的車窗長時間處于黑暗狀態,從影像上看,角色幾乎與外界失聯,只是專注于和自身的溝通。例如在電影《開往春天的地鐵》中,地鐵車廂便是被用于角色思考的空間。影片開頭,地鐵中正面臨愛情七年之癢的建斌與小惠看似親密地并肩而坐,但卻各懷心事。他們隱瞞、猜忌、懷疑對方,感情走到崩潰邊緣。臨近結尾時,小惠坐在地鐵上,終于開始站在建斌的角度思考問題,渴望與建斌重修舊好。
如果說密閉的地鐵車廂壓抑人物欲望、醞釀人物情緒,那么地鐵出站口則是其釋放的空間,成為愛情電影中矛盾沖突爆發的場所。《開往春天的地鐵》一片中“情敵對峙”的情節就發生在此。男女主角在出站口碰見了小惠的曖昧對象老虎,男主用打火機點燃了老虎的報紙,也毀掉了這段感情的最后一層遮羞布。
站臺是車廂與出口的過渡空間,呼嘯而過的地鐵、熙熙攘攘的人群成為流動的背景,象征著滾滾向前的時間。人物逆向,被排除在現實節奏之外,時空被撕裂。例如在《開往春天的地鐵》的結尾中,從地鐵出來的小惠被人群裹挾著經過站臺,她回頭一望,竟看見了7年前初到北京的自己和建斌。那時滿腔熱情的兩人互信互愛、相伴相依,與現在全然不同。地鐵作為城市化的標志,是都市人渴望與孤獨、追尋與迷失的隱喻。
(二)小型交通工具
小型交通工具包括汽車、摩托、單車、小船等,與大型交通工具不同,它們更私密也更開放。“私密”體現在封閉性強,承客量小且乘客之間一般為緊密性人際關系。“開放”則體現在與外界的連通性,受自然、社會環境的影響大。除了上述共同點外,汽車、摩托、單車、船等小型交通工具因自身差異,在愛情電影中具有各自獨特的敘事視點及隱喻。
1.汽車:炙熱愛欲的爆發與失控
汽車無疑是小型交通工具中最私密且封閉的一類,在愛情電影中常作為情欲釋放的空間。汽車狹小逼仄的空間束縛是道德禮法約束的一種視覺表現。車內激情戲在愛情電影中數不勝數,尤其在由愛情衍生出的禁忌、亂倫、出軌等變奏中使用度極高。例如韓國愛情電影《人間中毒》中,汽車便成為了男女主角初次釋放情欲的空間。該片講述的是越戰英雄軍官與其部下妻子的一段軍中不倫戀。車內的激情戲是影片用以觀照人性的切口,體現出深受戰爭創傷的軍官對真情的極端渴望。
汽車作為現代交通工具,受制于社會規范和個體意識,當其在熒幕上呈現出失序狀態時,即意味著激烈沖突將隨之爆發。電影中常見的汽車失序狀態有追逐、墜崖等。例如韓國電影《分手的決心》在最后就上演了一段精彩的追蹤戲碼。該片講述了一位男警察張海俊與女嫌疑犯瑞萊之間復雜的情感糾葛。影片結尾,張海俊發現瑞萊借刀殺人的事實,駕駛著汽車追蹤瑞萊。此時他還不知道,瑞萊正駕車開往海邊,準備自殺。兩輛行駛的汽車對應兩個心有隔閡的個體。分離是追蹤的前提,挽回是追蹤的動因,追蹤的結果懸而未決,形成強烈的戲劇張力。汽車追蹤的戲份一定程度上映射出兩人整段情感關系,不停追蹤又不斷錯失。
2.摩托與自行車:青春愛戀的美好與殘酷
摩托和自行車這類騎行交通工具與外界具有優良的連通性,在保持流動性的基礎上拓展外圍空間,豐富觀眾視覺感受。騎行交通工具作為空間敘事視點,常聚焦于青澀的情感萌動。含相關內容的愛情電影有《四海》《甜蜜蜜》等。
摩托與自行車相比,具有更為突出的野性,鋼硬的外殼和機械馬達能激發出人旺盛的荷爾蒙。例如《四海》中的摩托便是影片主要的敘事空間。該片講述了年輕的摩托車手阿耀和餐館服務員周歡頌的愛情成長之路。電影的前部是阿耀加入周歡頌哥哥的摩托車隊,參加賽車比賽。過程中,兩人情感逐漸升溫。摩托一路飛馳,讓海風、日光、沙灘、浪花在影像中與人物有機相融,使這段青澀的愛戀顯得燦爛且富有活力。電影中段,周歡頌哥哥意外身亡留下大筆欠款,導致歡頌和阿耀不得不離開海島,兩人騎著摩托前往廣州。此境遇下,摩托這一空間不再愜意,甚至顯得簡陋且危險。艱苦的環境反而促進了阿耀與周歡頌的愛情,讓這段坎坷的路程顯得悲傷而又甜蜜。
自行車輕便且安全,與其他重機械交通工具相比顯得溫順平和許多,給人年輕、飛揚、活潑、浪漫之感。例如國產愛情片佳作《甜蜜蜜》中,單車這一交通工具就被頻繁使用。初到香港,黎小軍與李翹結識,為緩解彼此身處異鄉的孤獨,影片前期常出現黎小軍騎單車載李翹的畫面,兩人哼唱著鄧麗君的《甜蜜蜜》,穿越街道和人流。彼時二人雖未確認關系,但觀眾卻能清晰地感受到曖昧的氛圍。影片中段二人分離之際,電影給了一個單車在角落閑置生銹的鏡頭。單車在大多數愛情電影中意味著物質、財富匱乏,也代表著沒有物欲入侵的愛情,純粹而美好。
3.船:深沉愛戀的回望與堅守
根據航行和水路運輸的性質,水路運輸可分為海上運輸和內河運輸兩種。小型內河運輸工具包括烏篷船、漁船等。小船在河上緩慢游動體現出傳統美感,是愛情電影中常見的人物回憶過往愛戀的空間。例如電影《漫長的告白》中就多次運用游船這一交通工具。該片講述的是即將不久于人世的立冬帶著哥哥立春前往日本,與少年時代愛慕的女孩阿川相見,回憶過往、了卻心結的故事。電影中有一場戲是立冬和阿川坐在小船上回憶過去,兩人的對話看似平和、松弛,內里卻暗流涌動,呈現出復雜而深刻的情感羈絆。飄蕩在河水上的游船,像一首含蓄而雋永的詩歌,形成克制、浪漫的情感空間。而海上的交通工具行駛于變幻莫測的海面,遠離陸地,似一座孤島,愛情電影通常借此空間表現患難與共的感情。針對不同情感,電影《甜蜜蜜》差異化地使用了騎行和水路兩種交通工具進行敘事。與黎小軍徹底分開后,李翹與黑社會豹哥走在了一起,兩人的情感高點發生在豹哥坐船逃離香港的雨夜,船只在海面上飄搖,體現出二人命運相連、患難與共的情誼。
綜上,交通工具是接近現代人情感創傷的通道,也是表現現代人精神癥候的絕佳敘事空間。交通工具的空間敘事功能可以強化影片的情感表達效果,同時也以極具時代感和現代性的方式外化故事內涵。交通工具與現代人的日常生活連接緊密,在空間敘事層面具有天然的真實性與親近感。關于交通工具在電影中空間敘事模式的突破與創新,以及對其審美性和藝術性的拓展,值得電影創作者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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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曾蕾,長安大學人文學院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