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寶林

石魯(1919—1982),原名馮亞珩,四川仁壽人。因崇拜清初大畫家石濤和現代革命家、文學家魯迅而改名為“石魯”。作為中國美術史論界公認的20世紀中國畫壇開宗立派的巨匠,石魯用一生的創作探索,踐行和堅守著自己的藝術追求和理念。
石魯是中國畫領域里富于探索性、創造性和實驗性的藝術家,是“長安畫派”的領軍人物。他立志在革新改造中國畫的基礎上,以“一手伸向傳統,一手伸向生活”的理念,注重在生活中發現創作靈感,在傳統中尋找創新資源,因此他的藝術探索極具活力,作品極具個性。
說起石魯,他的藝術對我的影響巨大。20世紀五六十年代在《美術》雜志及其他刊物上,我就看到過石魯的繪畫印刷品,激動和崇拜的心情,經久不忘。1979年下半年,我在中央美術學院讀山水研究生班的第一個學期,中國美術館推出石魯的大規模個展,館內二層全是石魯的作品。第一次見到石魯如此多的原作,我的心情特別激動,無法平息,我先后去看過七八次,每次都靜下心來認真研讀,每張畫幾乎都能背出來。石魯作品對我沖擊最大的兩點:一是畫面里表達的現代人的生活意境,毫無舊氣,都是“外師造化,中得心源”的結果;二是他獨特的筆墨語言,前不見古人,獨樹一幟。古人用筆最忌諱妄生圭角,但石魯反其道而行之,以方折頓挫的方筆筆法化圭角為神奇,造就石魯獨特的筆法。石魯藝術修養深厚,他將觸覺伸向民間藝術、畫像石刻,以及西方藝術等各個方面,包羅萬象,為他所用,鑄就了他獨特的藝術造詣。
1980年11月,中央美術學院山水研究生班的四個同學,徐義生、龍瑞、王鏞和我去華山采風。當時我提出,既然到了華山,不妨去西安拜訪石魯先生,經徐義生溝通之后得以成行。11月24日上午,我們到醫院,見到了石魯先生。他躺在病床上,頭發胡子瘋長,人很消瘦,但目光炯炯有神。他見到我們很高興,就挪動身子側躺在床上。我們見到敬佩已久的石魯先生,都很激動。想到石魯先生重病纏身,于是不說廢話,直接進入學術主題。石魯先生首先介紹他如何觀察華山,下面是我記錄的當時石魯的部分談話:
我去華山住一星期多,主要就是觀景,用望遠鏡觀察,可以看出山中的筆墨、皴法,可以證明許多原理。山水風景非常豐富寬闊,轉彎抹角又很多,通過望遠鏡才能看出各種關系。山水畫首先是筆法、墨法、皴法,通過望遠鏡可以得到啟示。
山水自然景觀,肉眼看也是歷歷在目,古人運用了許多方法來表現它,我們還要用望遠鏡把皴法提煉出來。古人的荷葉皴,就是從真實的東西中變化而來的。畫山水,行萬里路很重要,我主張不要學我,我也不學別人,應該以自然為師。山水廣闊,根據自己的性格,有主觀想法,和客觀結合起來,可以創造出自己的方法。幾個人畫華山,畫出來各不一樣,藝術奧妙就在于此。只歸結在物象特點上不行,還要歸結到自己身上。題材可以接近,方法不一樣就行了。
隨后我提問,山水畫的主題思想是什么?
他說:山水畫的主題很難理解,山水畫講意境,沒意境就談不上主題。都是崇山峻嶺,境界闊大的有闊大之美,小巧的有小巧之美。意境的組成有三方面:一是客觀山川;二是自己的心中氣象映射出的第二自然;三是觀眾的想象。三者互相融合,成為完整的意境。同是山林小景,畫的不一樣,即是由典型環境生發出的不同變化。山水畫講主題不如講典型性、講意境。那就變化多,因為每個人取舍都不一樣。畫深山不是全無人跡,讓人感到有森林,保護山林就非常自然。畫畫不是畫廣告,如畫長白山,就是在上面貼個標簽、插個仙草。山水畫家的生活要廣泛,要到處走,但僅是走走看看還不行,還要看出勞動的業績、自然的偉大,這些結合起來就是意境。
石魯的很多觀點,我都打心底贊同,所以在我從藝道路上,對石魯的吸收既有思想層面上的,又有技法層面上的。他的藝術,在一定程度上使我逐漸明確了我的創作理念和教學理念,那就是“既要筆墨,又要現代”。“要筆墨”就是堅守民族立場、文化精神和筆墨精神;要“現代”就是與時俱進,構建新時代的形式語言。將古老的中國畫轉換為符合新時代審美要求的現代中國畫,使其伴隨著日益強大的中國,跨出國門,走向世界,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貢獻力量。■
(作者系中國國家畫院院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