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祠 [外一首]

東來

就是這兒了，魂牽夢縈的地方

當深秋第一片落葉打疼我深藏的心

筆下的詩句，像是疾馳的馬鞭

必須驅趕完成日夜兼程的宿命

來就來了，為何這樣艱難

怕來了以后，擔當不起一份重任

泰山一樣沉重的責任，壓扁我

僅有的匹夫之勇，我

缺少與之抗衡的能力

秭歸岸邊的巨石似乎能隨時躍起

像沉重的歷史，砸碎我的思想

隨三閭大夫一道深入江底

燃三炷香，磕三個頭

身為詩人，應該拜師祭祖

有人終生著書立說，無文章傳世

而他，一生只寫了25篇文章

就將祠堂永遠在歷史中定格

三峽，假使有一天干枯

江上的悲風也不會停歇，有它在

哪個卑鄙的靈魂敢在此駐足

總想尋著你的一絲氣息，或是

化作青苔的指痕。你問天

一百七十幾個問題，我只想問：

您真的存在嗎？《離騷》是你所寫嗎？

總疑文章是神來之筆，非常人所為

每當手捧青橘的時候，總聽到

悠悠《橘頌》，亡國一樣悲鳴

用秭歸岸邊的水洗手，我知道

歷史不會等我千年，抑或倒流

讓我撞見壯志未酬的孤魂

站在漁船上，遙望你千年沉江處

總覺得你能歸來，并呼喚我的名字

真能如此，我愿隨你而去

看到岸邊的漁船，我總想

你的靈魂一定漂在上面，不然

拋錨的船怎會隨風漂動

站在船頭，它似乎要載我遠行

《天問》小小浪花就會把歷史淹死

我懷疑，在這秋高氣爽的下午

竟沒有一個船夫等待擺渡，你以為

屈原之后再沒人過江了

屈原之后再沒有屈原了嗎

腳上沾滿了岸邊的淤泥，如何才能

出淤泥而不染呢？普通的詩人

即便自命清高，百分之三百的誘惑

焉能不為所動？雙腳陷進泥里

方知屈原的偉大與不可撼動

我想，三閭大夫沒有私利嗎？

他不食人間煙火嗎？果真是這樣

屈原是天地之神，不合俗流

他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峰

唯楚有才，我輩望塵莫及

我知道，長江流淌千年

已經被歷史消磨得筋疲力盡

誰見過河灘上的鴨子白雪般散開

岸邊的水牛吃著歷史撇下的青草

水草豐美，不廢江河萬古流

屈原，對得起這片土地

從秭歸出發，走了大半個人生

放逐的路線，一條不閉合的單程

宿命，把全部身心扔在異鄉

岸邊一只蝴蝶匆匆飛過

我詫異，它竟然通體透明

黑的、白的、花的蝴蝶見得多了

這樣的顏色卻讓人吃驚

你是誰，為何在我面前飛舞

我迷失了歸途，讓我隨你而去

未竟的事業，我替你完成

我在岸邊濯足、洗心革面

心想，你不會這么早帶我走的

我還沒有達到你的境界

“烈士的終點就是詩人的起點”

你成了烈士，讓詩歌重新開始

屈原祠堂里的桂樹讓我驚嘆

它們在你之后茁壯成長

我在堂前的石階上獨坐良久

誰知道我在等待什么

總覺得似有未了的心愿

三峽大壩像一條玉帶

把我的詩心永遠圈在你的周圍

秭歸，秭歸，盼子回歸

詩人，你在哪里

秭歸，于歷史像是一種呼喚

離開故鄉幾千年、幾萬里

讓我遠隔1981公里趕來尋你

三峽的水已經淹沒你的足跡

185米高的大壩分割了巴蜀荊楚

回歸只能在水下穿行，屈原

你投了汨羅江，三峽水淹沒了祠堂

一切與水有關，它可是你的歸宿

岸上的古跡已經不是原貌

仍有一種精神在風中回旋

水下有你曾經路過的石橋

有你問天、求索的悲傷

有七雄爭霸化為沉沙的劍戟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這首一直感慨于懷的千秋詩句

讓我笑看世事滄桑、潮漲潮落

楚懷王當年也是胸懷大志

任用屈原勵精圖治，可是

他沒有擺脫封建帝王的通病

“肉食者未能遠謀”，眼界太窄

否則歷史應是另一部歷史

屈原也不會憤而投江

手中的《楚辭》在秋風中微微顫抖

它讓我的心尤為沉郁

身為北方人，也是書香門第

總覺得人杰地靈的荊楚之地

人世之滄桑，歷史之厚重

是學不完的，不管我站著還是跪著

我只是一個無用的書生

沿著求索的路追根溯源

給三閭大夫上的三炷香中，我努力想

完成破繭成蝶的蛻變

在楚國國都的廢墟上，我要問天

我是詩人，嘆他仰天長嘯的悲憤

秭歸，秭歸，屈原

你何時懷揣《離騷》再度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