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春天的路上 [組詩]

烏鴉丁

在時華嶺頭遇隱者詩

整座青山是我們的。

如果我們離開，回到低處的煙火中，它還是你的。

如果想我們了

就一個人支起木桌，一個人吃肉、喝酒；一個人看青山老去。

醉了，就懷抱滿山黛色。聽叮咚的泉水

續(xù)我們的命。

天黑回到洞穴，讓生回到死。

讓門敞開。放出跟隨身邊的兩只土狗，讓它們滿山岡跑

追著一輪彎月，狂吠不停。

走在春天的路上

我走在春天的路上

不疾不徐。野地的植物，正長著新葉

一些開花了，一些

準(zhǔn)備著。

我就要離開

我生活的地方。告別熟悉的人，閱讀過的書籍。

它們，都將成為我

永久的記憶

我一直走在春天的路上

浩浩蕩蕩。

小路成了大路。我不是唯一。

有人急匆匆，趕在前頭。植物們不計較時間

仍在開花，長綠葉。

它們不知道

到了秋天，就會凋零和蒼老。

我的臉上

出現(xiàn)一塊新的老年斑。

格林娜太太

我曾深深愛過

一本書里的情節(jié)。一對男女在偏僻小鎮(zhèn)

擁抱，接吻，結(jié)婚。

跟我那么相似。

后來，戰(zhàn)爭迫使他們分離，天各一方。

跟我

也那么相似。

我得找到他——

他仿佛，和我一起生活過——

這是格林娜太太的敘述。

我遍訪鎮(zhèn)上的人

他們說：從不知道她結(jié)過婚，有過心愛之人。

而這里，也從沒發(fā)生過戰(zhàn)爭。

他們甚至可以對我起誓

做證：她的一生，從沒有離開小鎮(zhèn)

死時，像一本書，

有不曾打開過的整潔。

買鍋記

在雜貨鋪，我看上一口鍋

帶柄的

容易翻炒。

其實這樣的鍋，家中已有兩口。

一日三餐，無非是

小蔥滾豆腐、蘿卜絲燉粉條、炒野菜……

無非是一口鍋用著，另一口鍋

空著。

想想余生所剩無幾

吃得多少，只是定數(shù)。

想想現(xiàn)在的情況，一口鍋用著

剩下兩口鍋，空在那兒

也是一種焦慮。

想想天下之人

皆背著一口鍋出門在外，為一口鍋

繼續(xù)要死要活

就突然淚流滿面。

崖 壁

秋陽落在崖壁上

在我夠不著的地方，爬山虎活了過來

它向上攀爬，留下灰白的

深深印痕

落葉像翻動的書頁

自高處往下飄墜

我與崖壁之間

隔著深淵

那里，有一頭被囚禁多年的麋鹿

用憐憫的目光看著我

我也用我的

回贈它

禮 物

顆粒已經(jīng)飽滿。

整面山坡看上去，像用金子

堆砌起來。

誰帶來這盛大的收獲。

誰將其歸攏裝上馬車。

路過鄉(xiāng)下的人，

不可能空著雙手，去看望一個人。

他將一束麥穗安放墓碑上。

進山記

我們只能看見一座山的局部

以及覆蓋其上的樹木

藤蔓，灌木叢，地衣和苔蘚

但當(dāng)我們?nèi)ビ|摸那些

從古老部落流傳下來的石頭

依然堅硬

帶有出生時的溫度

茅屋是后來加上去的

說明有人在此

安身立命，翻閱野史

天很快黑下來，一座山

用巨大的寂靜，收藏鳥群

和蟲豸

我們并不適合離開人群太久

一條尖嶺溪，將我們送至山腳

消失的童年

我們在菜園里數(shù)開著的花朵。

按照原先的約定，我們把不好的

殘缺的花朵，摘下來

將花瓣，鋪撒臺階上。

那時，我們排排坐在滿是

花瓣的臺階上。

我們說：山頂?shù)姆e雪什么時候融化

天空什么時候再降大雪。

——那時我們還不懂，一朵花經(jīng)歷的

就是后來，我們要經(jīng)歷的。

再寫一次羊皮燈

圖片上說：在古代，草原上的人們利用

羊皮的透光度好、皮薄，燈光柔和給人溫馨

與寧靜的特點，

用它裹住油燈，用它遮風(fēng)擋雨。

“這太神奇了，甚至能清晰地看到綻放的脈絡(luò)

與細微的血管，仿佛仍在流動。”

“這得神一般的技藝，以及反復(fù)練習(xí)的結(jié)果。”

……我伸手摸著自己的肋骨外側(cè)

那里，皮還包在骨頭上。

我置身于人群中。

他們，更像一群咩咩叫的小羊圍著

一只年老的羊。

沒有人看見我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