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情詩與奏鳴曲 [組詩]

蘇小青

白色抒情詩

蘆葦，枯草，村落里遺忘于時間的馬燈

照著那些喪失記憶的臉孔，呼吸，宇宙

飛鳥的眼睛將看到什么

埋下逝者的土地上會發生什么

一種疾病，一種懷念，一種理性

靜靜擁抱你的時刻我感到人類的希望

白魚躍過我們不曾抵達的河流

山雀唱著我們不曾聽聞的歌

我們再次相對吧，我要你成為鏡子

或者成為我，也許我該寫下你的詩

你該擁有我的身體，然后相擁而泣

一起化成彩虹和雨

黃色抒情詩

野蜂，迎春花，星星，你我

歡愉的時間總是一閃而過

據說離別能讓我們重逢

那些舞蹈，墻壁上交映的光影

我們看著過往的一切，如同

看著別人

而你本就是陌生人

要經歷多久才能相遇

重逢？或者讓我記起？

你老去，或者我老去

都像整個世界被遺忘過一般

追憶令人泣涕漣漣

我好想擁抱你

如此強烈，迷人，痛苦

也許是十分鐘之前

也許是剛剛逝去的黃昏

也許是黎明躺在床上

不經意觸碰到自己

的那個瞬間

真實之夢

我說剛剛夢到了你，你卻不信

必須重新想象你的樣子，描述給你，另一個謎

我們是許多平行宇宙的一部分

某一部分，像巧克力一樣融化

另一部分，像雪一樣落下

你屬于我的部分，像古典主義的浴女

完美地呈現在文藝復興的穹頂下

那個你所在的世界，或許達·芬奇曾來過

繪出蒙娜麗莎，或許他只是

一個釘馬掌的鐵匠，一生虛度，死于天花

而無論如何，那些世界中

人類的你只屬于我

我看到你，穿過許多時間而來

乘坐一只大飛碟，和我對話

一只巨大的電子鯨魚在河流中

人們赤身裸體，學會觀察，計算

何時醒來，何時別過

當你不相信夢，你也不相信我愛你

我知道那是怎樣的錯誤

大腦的一些算法，它們多么復雜

我想幫你慢慢簡化

破 繭

當我還不是一只蟲子時

我寫過一本書，叫作《蟲子的語言》

當我不愛青草時，我拼命訴說

它們的香氣和美好

——我知道那都是假的

我從未去過野外

沒用千萬只復眼對視閃亮的太陽

也不知雨水落在身上，那咸咸的味道

怎樣滲入皮膚之中

我只是寫過那幻想中的蟲語

它們在書桌上不停地嘆息

你去過那里嗎？

在樹梢上見識過朝霞的紅色嗎？

或者在深夜，真正地恐懼

寂靜之中那蝙蝠的氣息？

——是啊，我該離開城市，到野外去

帶著我的文字，作成一只繭

將我緊緊包裹

我沉睡著，也幻想著

沒有人再用女人指認我

更沒有人看到我破繭

成為我自己

我的故事

也許是我的眼睛

看到了我無窮遠處的眼睛

夜空中孤獨的眼睛

充滿傳說的

圓形

云朵并不散亂

一切在控制之中

控制彼此，我和無窮遠的我

只為，不成為傳說

我寫下的故事

是另一時間中我的故事

我想起我自己

忍不住閉上眼睛

關上燈

河 童

在童年的河流旁

一棵垂柳迎風舞動

孩子唱著沒人理解的歌

在月光中，孤獨地站立

他一半在水中

一半在水上

一半是人類

一半是天使

人們已經忘記這是何時開始

又為了什么

他有怎樣的故事

還是僅僅是編造故事騙人

他為何與人相關

他唱著的那些歌謠

是媽媽教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