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亞的詩 [組詩]

非亞

氣 球

寫一首詩吧。充滿愛的詩，肯定要送給一個姑娘啊。

博愛的詩，送給善良的男女。涉及友誼的詩

送給好哥們兒，兄弟。讓那首詩

帶上酒，大笑，擁抱

到他們的身邊

卑微，但勤勞的人，就送上一首有蜜蜂和鋤頭的詩啊

鋤頭是一種很好的工具

我的堂兄那天出門，就帶著那把鋤頭去地里挖土

他的愿望是，秋天的時候有好的收成

詩，當然也可以寫成一種含蓄的

秘密的文字

如同空中的電波，只傳達給自己默默愛著的那個人

詩啊，如同一只藍色的氣球

正在我的手里充氣，我希望它在某一個夜晚

會突然脫離我的雙手

像一輪明月，飄到你窗臺的上空

哦，親愛的管道先生

他站在鏡子前獨白——哦，很不幸，我被人

稱為管道先生

如果要我解釋，那是因為我的身體

套了根看不見的

塑料管道

我去哪兒，那個東西就跟到哪兒

哦，那個該死的東西，就這樣約束了我的身體

手腳，和四肢。我的動作看上去

像一只螃蟹那樣，又蠢

又笨，你問我想飛嗎

哦，當然想

但那根該死的管道，套住了我可憐的心，夢

想的肺

哭泣的肝臟，與循環的腎

我想起雜技里的表演，我折疊起我的四肢

從那一節管道，緩緩地

退出來

但那個穿越管道的動作，對于我

實在是太難了，我有時成功

有時沮喪地，背著那根需要破拆的管道

出現在醫院外科手術室的

門口

2月4日的早晨

昨晚睡覺時下了一場雨。雨的聲音暗示雨下得

還很大。我的妻子也發現了這一點

她逐個兒房間去關上窗口，半個小時之后我

進入了夢鄉

在夢里，事物與事物之間

全是模糊的，只有時間可以清晰地

穿越如同糨糊的腦電波

第二天一早，我醒了過來

晨光已經從窗簾透進房間，雨早已不見

鳥的鳴叫，會隱隱傳來

哦，這是神給我們的

新的一天，免費，美好，自由，可以隨便地

享用

我的妻子已經起來，她去廚房

準備今天的早餐

半個月前買回的康乃馨，仍在玻璃瓶里開放

愛如同糖果，擺在每天的桌面

待會兒我將起來

昨晚脫下的褲子與毛衣，將會重新套上我的

身體

我將繼續寫詩，繼續我未完成的小說

我知道，虛構也是基于生活

我復活了過去消逝的屬于我自己的一切

讀契弗小說的早晨

他求助于醫生。“我戀愛了，赫爾措格醫生”

但醫生推薦的療法，只是建議他干些木工的

活兒

想讓他的體力、精力，以及注意力

轉移到其他事物，但這樣的方式，于事無補

他每日被愛、被痛苦折磨著，但又不想去酒

吧酗酒

某一天，他過來找我

跟我說了這些。我跟他說，做木工其實還是

好的

它讓你，在一種勞作和想象中

完成了一件作品

比如木頭，可以變成柜子，板材變成桌面

劈開的木頭，可以拿到壁爐

燃燒。如果你，被愛折磨得坐立不安

那就把那種情感，直接地

表達出來。你可以寫封信

或者打個電話，告訴你最想念的朋友——

“馬蓮娜，我愛你。”

那只小球

我的媽媽沒有告訴我，你要去找一只球

她90歲了在一家養老院

需要每天跟自己相處

她有時唱歌。有時沉默。有時悲傷。或者快樂

有時在輪椅上，跟護工和醫生

描述膝關節的疼痛

我不知道媽媽，有沒有找到她一生的那只球

她只是作為母親

養大了我和妹妹，她在養老院大門的里面

隔著鐵柵欄，告訴我的兒子

“奶奶很愛你”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找到了我想找的那只球

我只是工作著。生活著

寫作著。我只是希望情感有一個落腳點

希望愛在另一個心靈

產生回音

有時雨天我出門，我也不知道自己

是不是找到了那只球

也許那只球，從來就不曾存在。也許它一直

存在

只是我需要在房間找到它

并假裝把那只小球

已經握在了手中

在萬國酒家附近

那個樓梯沒有人，或很少人

在那里出現。雨天的一個下午，我從外面的

空地

進入，依靠它的臺階

上升到屋頂

平臺上的酒吧還沒有裝修，好幾家店鋪

還沒有開放，角落的一家發型屋

有理發師在玻璃后面

給顧客剪發

而在平臺一側，幾排木質的臺階

布置在坡屋頂的前方

坐在那里思考的人，已經離開

現在輪到我坐在上面，我的妻子站在旁邊

她頭頂的上方，是冬日廣闊的

天空

我后來，從另一個樓梯下來

和妻子一起，手拉著手，轉眼消失在夜晚的

街道

和周圍的人群之中

蘋果的天真

他身上藏著一只蘋果

一直以來只有一個孩子，知道他衣服后面的

秘密

人群中他遲疑地

收藏著蘋果的那種美，那種閉合的，如同乳

房的曲線

獻出蘋果的那種甜蜜吧

蜜蜂、蝴蝶、小鳥和粉蟲都在叫

但那種眾目睽睽的歌唱，實在是太讓人難為

情了

那么，就轉過身

去草地上滾動一只鐵環吧

看，多么自由的奔跑

多么任性的歡笑

只是，結束那個游戲之后

不要為難那個孩子吧

拿出那只蘋果，讓它置于日光與月光的照射

之中

哦，他身上藏著一只蘋果，他皮膚的下面

埋著錫紙的天真

桉樹林

山坡上到處是快速生長的桉樹林

某個砍伐的季節

山腳下開來了一輛油漆脫落的卡車，幾個帶

著工具的男人

從車上跳下，一天的勞作之后

之前茂密的桉樹林，被砍去了一大片

安靜的大地，露出一個新鮮的切口

第二天，他們在山坡上

繼續之前的工作，把倒在地上的樹干修理干凈

并搬到卡車上，那一次我帶著妻子

返回鄉下

在上山的途中

遇見砍伐桉樹的陌生人

開車的那個司機，扭頭看了看路邊的我們

然后將卡車，搖搖晃晃地

開到附近的一條公路

我記得那個季節

山腳下的紫花羊蹄甲已經開放，遠處低洼的

潭水

如同一種靜靜的記憶

反射出桉樹林上面那個藍色的

廣闊無比的天空

檸檬水

洗干凈一只檸檬，在碟子上拿刀

切成薄片，把它們，塞進一只玻璃壺，再往

里面灌涼開水

拿筷子，或一種不銹鋼工具

攪拌

蓋上蘋果綠的蓋子，連同杯子一起，拿到

寫作的房間

現在，我把檸檬水，倒在了玻璃杯里

我拿起，注視

然后飲下

之前密集在果皮之內的汁液

轉眼，彌散在

我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