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雨鑫
上海,松江。一個在房間不拍戲的上午。在這里已經(jīng)拍過了五部戲,甚有緣。
十月的秋,微涼。每日仍能見溫和卻漸漸冷卻的陽光。窗外樹枝搖曳,沙沙作響,隔著白色的沙簾看出去,陽光落在已快要變黃的舊綠的樹葉上,是一種靜謐的美。
點上一小爐藏香放在窗臺,徐徐青煙緩緩升起,飄往窗外,整個房間變得厚重起來。
初聞藏香的時候,并不喜歡藏香濃郁的中草藥味,甚至覺得這不是香的。不似我聞過的華麗熏香,可以刺激到嗅覺,進而讓七情六欲都舒展開來徜徉在沁人的香氣中。可久而久之,卻漸漸愛上藏香的厚重樸實,他是沉默的,在沉默之中去意會那遙遠的故事。
近來喜歡上聽玉置浩二的歌,深沉、滄桑,些許的悲涼里面有又飽含溫暖,似一位最知心的人在與你傾訴衷腸。配合著藏香的古樸,意境又飄得更深更遠一些。
《酒紅色的心》,我最鐘愛的一首玉置浩二,歌聲委婉深情又隱忍,我仔細地去看翻譯后的中文歌詞,卻發(fā)現(xiàn)歌詞里并沒有明確地寫出很完整的愛情故事,只是一些細碎的情話,沒有開頭沒有結(jié)尾沒有緣由,有些悲傷,還有些纏綿,浪漫卻又欲拒還迎,很難準確的理解,歌詞里到底是一種什么情感關(guān)系。
“被愛的感覺遠超過現(xiàn)在,那顆看似消逝又似燃燒的酒紅色的心,今晚我依然無法應付,在兩人的纏綿中讓我感受到。”
那這是愛還是不愛呢。我想我不用去拼命找結(jié)論,歌詞里的不明確才是最好的幻想。淡淡地描繪濃烈的感情。
塵世間所有的事情何嘗不是這樣,無法清楚的預知也無法設定結(jié)局,也許根本就沒有結(jié)局。故事,有留白,才是好故事,王子和公主的大團圓不過是攔腰斬斷的理想化收尾,那是童話。
想起了電影版的《半生緣》里,曼楨說,如果我和世鈞真的結(jié)了婚,生了孩子,那就不是故事了。
人間所有愛恨交纏千回百轉(zhuǎn)的故事,都不是圓滿的,人間本就沒有完美。人間,是天與地之間的一抹灰。無論是帝王將相、才子佳人、人鬼神仙,無論多么的悲壯哀怨、可歌可泣、華美絢麗,不管是何種驚天動地曲折離奇的故事,到最后統(tǒng)統(tǒng)化作那一縷青煙,歸于塵埃,在野風中飛舞,遺忘里飄揚。
一個好故事就是需要留白的。沒有填滿的空白,延綿不絕的念想,憧憬、渴望、自言自語、自怨自艾,像斷線的珠簾般掉落一地的心事,未完成的愿望。欲寫還休,提筆難落,最終,便留下了那些空白頁。無字勝有字,有緣人自能品出個中滋味。
很多人讀張愛玲的《紅玫瑰與白玫瑰》,反復玩味她那段最有名的,每個男人都希望擁有兩個女人,紅玫瑰與白玫瑰,蚊子血和朱砂痣,飯粘子與窗前明月光。我更喜歡最后那段嘲諷的情節(jié),男主人公,那個中國理想化的現(xiàn)代人物佟振保,作任何事情都要求合理化的佟振保,他愛上了紅玫瑰。但區(qū)區(qū)一點情不足以和他的事業(yè)、名譽、地位相抗衡。他不要她。他要的是溫婉純潔的白玫瑰,小鳥依人楚楚可憐,低眉順目的永遠依附于他,好聽,好看,好掌握。他娶了白玫瑰。可白玫瑰的純白無暇,漸漸在振保眼中變?yōu)榱松n白無力,他的靈與肉都失去了色彩。他實實在在清清楚楚的厭倦了生活。他開始嫖。
多年以后,他再遇紅玫瑰,她已從紅顏禍水變成普通婦人,她老了,平庸了,經(jīng)歷的許多,讓她從容祥和,她不過是一個平凡的女人,卻也是幸福的。她說,愛,還是從振保開始的。振保哭了,憑什么,她是幸福的。
這個故事里,最精彩的,便是這段偶遇,匆匆一見百感交集。沒有前因后果開始結(jié)束,這個不算結(jié)尾的結(jié)局,為振保和紅玫瑰曾經(jīng)燃燒的炙熱故事畫上了句號。也為振保的人生打上省略號。這場會晤映照出了振保那理想化生活中的空洞,他當然并不會認為自己當初的選擇有錯,他只是五味雜陳,只是感傷,他可憐他自己。
一抹故事的留白,就是這樣的耐人尋味。一百個人可以體會出一百種意味。世間太多這樣的故事。人們在人海中相逢,再在擁擠中失散。很多故事開始到一半,便沒有了下一句。
走散后的人們再度重逢,通常都會在前面加上四個字:多年以后。
相逢之后,徒增唏噓,相見不如不見,倒不如讓那片空白一直延伸到生命的盡頭,用無盡的遐想去填滿它,也落得自在。那永遠也不會發(fā)生又有可能發(fā)生的一千種可能性,一萬個如果。
曾經(jīng),我們多么想為對方寫出下一句,多么想成為對方的結(jié)局。我們盡力地在編寫一個童話,可故事永遠不會隨著人的愿望來發(fā)展。我們的那些故事,在因緣際會里,戛然而止。
再見面時,也只有道一句:我們回不去了。
你好嗎?我還好,你呢?
中間的留白,就是人生。
選自《采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