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鵬
和稻草人并肩而立
我也瞬間消瘦了許多
平原上兩座沉默的山脊
忍受麻雀們小聲評議
我們都很忠厚,不愿胡亂猜測
而它們的閑言終將被風咬碎
勉強抬起胳膊,散架的骨骼上
停頓著蒼白的鳥糞
呵!那是日光無法治愈的疤痕
只要再善意地咳嗽一聲
六月的溫度就能節節攀升
我妥協了。在植物甜蜜笑容里
背對你遠去。夜色把鐮刀
磨礪得錚亮發白,倒下之前
我們會扎出新的
——站到你原先的位置
我是從祖先那里學會耕耘稼穡的
一個字一粒種子,我的字長出
茂盛的木字旁、草字頭
有時候在胸口別著高貴的羽毛
我扛著鋤頭,鐵鍬,撿去碎磚亂瓦
一個字需要一撮潤濕的春泥,多情而溫柔
博愛的風晝夜不斷,織出錦繡
當我埋入許多飽滿的種子
無數音符開始發芽
細藤卷蔓爬上竹竿飛入深呼吸
春暖花開,所有被填入詩歌的文字
都做好了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準備
一級一級,又一級
一群憨直的木頭
以長幼尊卑的順序排列
于是,雨季按時抵達
父親的木梯是一條幻象的捷徑,平原上
睡去的老神仙們青草一樣蘇醒
彎腰,讓自己踩到光陰的盡頭
摘下綠油油瓦松。他和茅草面對面
陷入沒有時間的沉思。雨水像某種預言
滴落在兵荒馬亂的棋盤上
在另一個暗處回響。楚河漢界——
祖先們將火花烙進瓦片的記憶
今夜,請雨水回到雷鳴以前
允許一個打鐵的老人以瓦匠的姿態
縫補風雨飄搖的江山
冬天,風沿襲著古老的咒語
在每座瓦房的窗前念
明溝村就這樣,越來越陳舊了
村子里草木也有新的
河水甚至更清澈,善良,養活
魚蝦,菱藕和大白鵝
男人和女人。除了走丟的老人
一切都還存在著,像天空不完全是空的
我是被炊煙拐走的草籽
在陽光下轉了一圈,又扎入村里
有人問我外面的世界
我說,那是大明溝和小明溝的區別
丟掉山峰的俗名
高壩用水泥、巖石攔下一條水蛇
江山藏于眼下,而目光
驅逐著螻蟻,千里之堤不愿輕易崩潰
相安無事的時候
抱著太陽,拋起,又穩穩托住
孩子歡笑中,那些飛鳥
在蘆葦蕩里織補樸素的家風
而時間緊緊咬住骨頭
萬物被劈砍,顛仆,灰色的日頭
卑微的小數點,散落在江水中
有些人一生來不及思考
就被命運的鑼鼓驚醒
高高在上的壩頭面對濁浪
像父親抖了抖男人的肩膀
我聽到有誰唱起那首歌
只要你站在壩頭上
就是一個被浪花選中的人
所有彎腰的人
都懂得劃向海岸,手握船槳
發熱的鐵,犁開金黃色波浪
被收割的波濤有無法察覺的蜜語
從浪尖處反彈,親吻熟透的大地
我們用短暫的睡眠磨出包漿
在飽滿咸澀內核深處,亙古的卑微
覆蓋了莊嚴而盛大的麥地
我要等時間的手指,輕輕搓揉
珠光寶氣的老繭上飽滿的顆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