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臺上的中國畫

季衛國

齊白石畫蝦，不畫水，徐悲鴻畫馬，不畫草原，為何呢？因為在觀眾眼里，蝦是活的，自然是活在水里的，馬是跑的，當然是跑在草原上的，這就是中國畫的“寫意”手法，不是直接描繪具體細節的逼真，而是用最簡練的筆墨，給觀眾創造出一個可以無限想象的空間，這就太有意思了，因為每位觀眾的年齡、經歷、學識和對事物的理解程度都是不一樣的，所以雖然是面對同一幅畫，在頭腦里所產生的聯想和感悟是完全不一樣的。中國的寫意畫“妙”就妙在這里，用一幅畫，就能把無數觀眾帶到他自己遼遠的快感世界里。

最近，看了中央電視臺國際頻道《魯健訪談》的一期節目《對話黃永玉》，片中展示了黃永玉先生的一幅畫《你是誰？獻給巴金先生》，畫中并沒有出現巴金先生的肖像，只有一本打開的書，一個水杯和一副眼鏡，讓人不禁感嘆：這位著名畫家真不愧是中國畫的“寫意”高手啊！

“大寫意”是中國古典藝術的核心，中國畫是用筆墨來“寫意”的，而同為“國粹”的京劇，則是用虛擬、夸張、程式化的藝術表演來“寫意”的，可以說，京劇就是舞臺上“活的中國寫意畫”。

中國戲曲 “以虛代實，虛實相生”， 是時間藝術和空間藝術的綜合展現。京劇傳統劇目中的一桌一椅，鋪上不同顏色的桌布，就可以當成皇帝的宮殿、包公的法庭，也可以當做百姓的餐桌。在桌上放盞燈，白天就成了夜晚，把椅子擺放在桌子兩邊，就成了一座橋，把椅子放在桌子上，演員站上去，就是上了高山。

京劇中的“跑龍套”，“三五步走遍天下，七八人百萬雄兵”，只用4名或8名服裝相同的演員，通過隊形運動變化，變換手中的旗幟、兵器，就可以表現出大隊人馬行路、登山、涉水和戰爭的場面，這些演員的服裝上繪有龍的圖案，顏色多彩多樣，所以“龍套”一上場，觀眾立馬會感到一種壯觀、熱鬧的氣氛，煞是好看！

京劇舞臺上的“寫意”手法，都是依靠演員的“唱、念、做、打”表演出來的，這也給觀眾戲迷提供了極大的欣賞空間，“無馬有鞭、無船有漿、無車有旗、無轎有簾”，開門關門看手，上樓下樓看腿，上馬下馬看鞭，上船下船看漿，通過演員生動形象，準確傳神的精彩演繹，觀眾也會由“外行看熱鬧”變成“內行看門道”。

在傳統京劇《拾玉鐲》中，小姑娘孫玉嬌“喂雞”的情景，特別能讓觀眾體會到京劇“寫意”的味道。演員運用身段、手法、眼神、臺步的表演，把來自民間真實生活中的趕雞、喂雞、數雞、找雞，這些細致入微的動作，表演的活靈活現，雖是空空的舞臺，卻能讓觀眾感到有一群活蹦亂跳的小雞在到處跑，好像上臺就能捉住似的。

京劇《秋江》，也是運用“寫意”的手法，給觀眾“滿臺是水”的感覺，老艄公僅憑手中的一支船漿作為道具，完全依靠和年輕姑娘陳妙常的相互配合，兩位演員通過夸張又合理的動作表演，使臺下的觀眾完全置身在奔騰不息的秋江之中，而且這江水是流動的，時而激流險灘，時而風平浪靜，隨著船的起伏顛簸，江水的湍急，風勢的大小，兩岸山巒的險峻，這些變化無常的景色，都出現在了觀眾的幻覺中，看這樣的演出，真是一種妙不可言的精神享受啊！.

國畫大師李苦禪酷愛京劇，他曾說過：京劇是中華傳統文化之綜合，故不知京劇，無從畫好中國畫。京劇剪裁時空，虛實相照，藏露相生，如同國畫構圖。京劇手法洗練，造境幽深，美入寫意，近似國畫筆墨手段，方寸之地，變成人間大宇宙，舞臺上縱橫俯仰，動如疾風，靜如止水，一招一式，曲中有直，直中有曲，構成千姿百態的畫面。京劇是寫意的戲，寫意之理當在其中，不知京劇就很難明了寫意畫。

吳冠中在他的《美丑緣》這本書中寫道：人們有閑去看戲，為的是享受，享受視、聽的感官之美。傳統戲曲可以說是追求唯美的結晶，更由于原先道具之簡陋，戲曲的情節展現便全部依憑演員自身的表演，這客觀條件的局限卻促進了演員技藝的豐富、多樣、細膩、深入，一條馬鞭引來千軍萬馬，一把折扇傳遞喜怒哀樂，這不是生活的符號化，而是從具象進入抽象領域的高度提煉與升華，在世界戲劇舞臺上獨樹一幟。

在這本書中，吳冠中先生還寫道：聽到《游園驚夢》的唱詞“春如線”，以線來表達春意，十分貼切，唱腔悠揚的線之抽象正吻合抽象繪畫的追求，我自己好幾幅以線造型的作品都標題“春如線”，看戲，我于中學習、印證了不少藝術規律。優秀戲曲劇目中形與色的搭配、組合、構成是無可挑剔的杰出手法，大膽運用了最鮮艷的色彩，同時以大塊黑、白、灰來控制：白胡子、黑胡子、灰胡子、白水袖……每一出戲的每一場面，畫面構圖總是非常完整，你不能往里添加任何多余的形象或色彩。像《玉堂春》《武家坡》，一素一彩，都是高度洗練的精品，該刪的都刪去，不容畫蛇添足，所以傳統戲曲刪去布景，因角色自身的形和色已完美無缺，需排斥布景的干擾，布景愈具象，愈破壞舞臺空間的無限感。

是啊，作為中華民族“國粹”藝術的中國畫和京劇，都是以“寫意”的手法征服觀眾，在世界藝術領域獨樹一幟的，中國畫用書寫的“靜態美”，啟發觀眾意識中的“動態美”，而京劇是以視聽的“動態美”，引領觀眾回歸印象里的“靜態美”，藝術是以“回味”定輸贏的，真正的精神美感，是在觀眾無窮的“回味”中感悟出來的。

W hen Qi Baishi painted shrimps he didnt even draw a single line to depict the water. But people can all see the water and sense the freshness of the water in his painting. Similarly， without drawing the grassland， Xu Beihongs running horses are unrestrained and always make people sour-stirring. Using abbreviated and willful brushwork， the artist suggests graphically the meaning and character of the object and its shape. They are romantic in realism.

Freehand brushwork is one of the traditional methods of brushwork expression in Chinese painting. Through strengthening the expression of the “freehand spirit”， fine brushwork paintings show the aesthetic essence of traditional Chinese paintings. Peking Opera， the dominant form of Chinese opera， reflects the most aesthetic features as that of freehand brushwork. Through artistic performance involving virtualization， exaggeration， and stylization， Peking Opera is a lively freehand brushwork painting on the stage.